书城传记如此星辰如此月:钱钟书与杨绛的旷世情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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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体验沧桑:尘世不能承受之重(3)

超然间,回首过往,她已将一切看淡。所以她只是冷静地记述着,偶尔自嘲一下,但是作为读者,我们分明可以真切感受到她那时的笑容背后的辛酸。

这样倔强柔软的女子,总是让人动容心疼的。后来,她极具生活性和艺术性的散文《干校六记》被评为全国优秀散文,还被翻译成多国语言出版,远销海外。

世界原本的轨道

还是这座城,红墙黄瓦的宫殿,深邃绵长的长安街,一派悠然的四合院……漫步桥头,看着那穿梭着的人群,他们知道,一切并不是午夜梦回的一场春梦,他们真真切切地回来了。

据说,他们的归来,是周恩来总理的指示,总理调钱钟书继续参加毛泽东诗词的英译工作。不久后,他们开始照领工资,一年后,又相继走出"牛棚"。虽然他们仍然是最受欺负的人,但已经不是受尽欺侮的时候。

世界正在向着原来的轨道慢慢回归……

他们的家一直被造反派的那对夫妻占着一半,他们不愿回去。家有强邻,当时的批斗他们还心有余悸,从干校回来后,他们只好再度流亡,直接住进了文学所的办公室。这一住,便是三年。

世间正义常在。文学所里的一些年轻人,对他们老两口很是崇敬,便主动帮他们打扫房间,擦拭门窗,还配好了锁钥。当他们知道钟书有哮喘,遇冷容易咳嗽,还特意为他们装上了炉子。看到这样善良细心的年轻人,他们的心也温暖起来。

他们就这样安顿了下来。那时的钱钟书兢兢业业,除了潜心翻译毛泽东诗词,白天便在学部开会学习,偶尔打打杂,抽空也看些书,那时环境似乎已没那么苛刻,他多多少少有了些许言论自由。

七情万象强牢笼,妍秘安容刻划穷。

声欲宣心词体物,筛教盛水网罗风。

微茫未许言诠落,活泼终看捉搦空。

才竭只堪眈好句,绣鞶错彩赌精工。

这是他在一九七三年八月寄给诗人王辛笛的一首《说诗》。他在整首诗中直言不讳地表达了自己对诗歌的美学观点。他说,写诗不应一味写实刻画,也不能一味辞藻堆积,而应将心赋物,如筛盛水那般虚虚实实。诗歌的美,在于意境,不落言筌,活泼空灵。

江郎才尽矣,他说自己达不到如此的意境。

他不再缄默不言,偶尔也作首诗说说自己的看法。其实,这场如火如荼的"文化大革命"已经走向尾声,蓦然回首时,他们只觉做了一场噩梦,如今,梦醒了,世界也将回归原位。

十年"文革",十年磨难,多少正直的文人学者被迫害致死,又有多少无辜的知识分子不堪受辱而自杀。他们的朋友傅雷夫妇、吴晗都用自杀来控诉"莫须有"的阴谋,而杨绛的小妹妹阿必也于一九六八年去世,有人说她是自杀,只是杨绛不相信。

她说:"我知道阿必的脾气,她绝不自杀。军医的解剖检查是彻底的,他们的诊断是急性心脏衰竭。"无论怎样,她最美丽的小妹妹,就这样死在了"文革"时期,用最安详的方式死在了睡梦里。

一九七四年,阿圆嫁人了。自从女婿德一去世,晃眼便过了五六年,看着茕茕孑立的女儿,他们实在放心不下,如今总算了了一件大心事。

她嫁给了曾经帮助过的一个被红卫兵迫使扫大街的老太太家的儿子。一次偶然的相遇,这个受过高等教育的老太太便认定这昔日的"恩人"做自己的儿媳妇。起先阿圆没有同意,老太太便把工作做到了他们夫妇这里。

两人见了她家儿子,皆认为是女儿可以托付终身的伴侣,便点头答应两人交朋友。只是阿圆知道后,说:"妈妈,我不结婚,我陪着爸爸妈妈。"

丈夫的离世,终究是伤了这个聪慧的女子。看到阿圆这般模样,杨绛不忍勉强她,只说一句:"将来我们都是要走的,撇下你一个人,我们放得下心吗?"便不再提。

她是孝顺孩子,自然懂得母亲话语中的疼爱。只是固执的老太太那边依旧努力不懈地撮合着。最终,她的心融化在这一池春水下,情愿地嫁了。对此,杨绛满足地说:"我们知道阿圆有了一个美好的家,虽然身处陋室,心上也很安适。"

那几年,杨绛重新着手《堂吉诃德》的翻译,而钱钟书也会悄悄避开造反派的视线,偷空写《管锥编》,这个"偷空"可谓是名副其实,他用的便是从造反派那里偷来的一分一秒来写作。

只是如今的他很是虚弱,干校的那场大病,他虽然死里逃生,但体质终究不抵当年。一九七四年,他因为感冒引发了哮喘,经过了四小时的抢救才脱离生命危险,但这一次,他也因大脑皮层缺氧,状如中风般反应失常,经过一年的训练才得以康复。

康复后,他越发觉得时间宝贵,便孜孜不倦地投入《管锥编》的写作之上,连"文革"后期的国宴邀请,他都不止一次地拒绝了。他写《管锥编》,主要参考自己曾经的笔记,一向支持丈夫的杨绛,专门请了两个年轻人做保镖,杀回原来的家中,为他寻找笔记。

他们的家,已然荒废太久,处处尘土飞扬。杨绛在这里待了整整两天,饱餐尘土,终于整理出了丈夫五大麻袋的笔记,运回了办公室的住处。

整整五麻袋,堆积起来如小山一般,这便是钱钟书多年来读书的心得,也是他著书时旁征博引的丰富素材。因为它们,他在这样艰难的条件下,耗时两年,写完了这部历史巨作《管锥编》。

一九七五年,他请自己很是信赖的老编审周振甫来家里吃饭,席间,他将自己辛苦创就的几袋手稿拿给了周振甫,请他拿回家看,并希望他看后提些意见。

周振甫听后,很是高兴,因为他知道,这是个例外,钱钟书的手稿是从来不外借的。这个曾经审阅过钱钟书《谈艺录》的编审,拿回家后,便迫不及待地读了起来,还认真地将书中引言同原文一一核对,然后真挚地提了些补充意见。

后来,钱钟书充分融合了周振甫的意见,使这部书更臻完美。对此,他还特意在序中感谢道:"命笔之时,数请益于周君振甫,小叩辄发大鸣,实归不负虚往,良朋嘉惠,并志简端。"

一九七六年,中共中央政治局执行党和人民的意志,彻底粉碎了"四人帮","文化大革命"这场十年浩劫也彻底没了踪迹。这一次,学术界和思想界从禁锢中解放出来,知识分子也重获了新生!

他们自由了,不仅恢复了名誉,还光明正大地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从此后,他们再不用偷偷摸摸地创作翻译了。更重要的是,那些积压多年的佳作名篇,也得以重见天日。

一九七八年,杨绛翻译的《堂吉诃德》出版了,人民文学出版社印行十万册,很快便销售一空。这是中国历史上首次将西班牙语文学翻译成汉语,对两国间的文学交流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

杨绛曾经谦虚地说:"我的领导对《堂吉诃德》这部举世闻名的杰作十分重视,急于要介绍给我国读者,就叫我来翻译,我出于私心爱好,一口应承,竟没有考虑自己是否能胜任。"

事实证明,她这个被朱光潜大师推崇的翻译家,不仅能够胜任,还翻译得颇为出色,连应邀来访的西班牙国王及王妃都肯定了她的成绩,还专门会见了她。

外国的一位文学专家如是评论说:"翻译要达到这样的境界,除了中外文根底,丰富的学识之外,似乎还需要一点灵气,一种创作家的艺术分寸感……她的译文脱离了匠气,升华为一种艺术。"

还有一位专家评价她说:"杨绛之所以不同于一般译者,在于她不是用一般语言干巴巴地在做线条式的翻译,而是用符合原作精神的色彩绚烂的文学语言去临摹一幅原画,所得到的自然是一件有血有肉的丰满的艺术品。其效果仿佛原作者在用汉语写作,而对译者来说,则如同自己在进行艺术创作。"

他们的评价,字里行间蕴藏的都是杨绛的魅力。她的聪慧,她的天分,她的努力,她的豁达,成就了这样不朽的篇章。

一九七九年,《管锥编》第一辑由中华书局出版了。第一辑,共有四册,洋洋百万言,堪称钱钟书最具宏伟气魄的著作。他在序文中写道:"初计此辑尚有论《全唐文》等书五种,而多病意倦,不能急就。"

这是一部用典奥文言文写成的对中国古代文化的学术研究著作。他采用札记形式,概括古今,囊括中外,主要对《周易正义》等十部分属经、史、子、集的重要典籍进行艺术研究,内容堪称渊博浩瀚中的典范。可以说,任何想要研究文史哲的学者,都必看《管锥编》。

《韩诗外传》有云:"譬如以管窥天,以锥插地──所窥者大,所见者小,所以刺者巨,所重者少。"他取"管"、"锥"二字,暗喻自己实乃管中所窥,锥之插地,小见也。

只是他虽然在自谦,却对这部比《谈艺录》还要古奥的巨作颇为满意。这便是他的著作,博极群书,古奥难懂,许多年后,有人建议将《管锥编》译成白话文,以普及"钱氏学问",只是到了二十一世纪的今日,也没有在市面上看到所谓的白话文版本的《管锥编》。

每本书,都有它的定位。钱钟书的书籍,便是为自己而著,为那些学富五车的兴趣之人所著,曲高自有知音在,那些看不懂的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看破浮名后,最令自己开心的,莫过于一家三口的简单幸福。六双真挚的眼睛,构成一座温暖的三人之城,他们活在自己的国度里,简单快乐。

在钱钟书与杨绛心中,彼此都是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人,无论在什么时候,发生什么事情,一想到家中温馨的画面,就暗然欢喜,仿佛世界上的恶都没有了,只剩下善良与美好。

相思染指年华,为爱已望断天涯,今生的你是我胸口的一颗朱砂痣。只是来世那棵开满樱花的树下,你会等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