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3节不能流芳百世,也当遗臭万年
提起桓温,大家或许不太熟悉,但是如果说到“不能流芳百世,也当遗臭万年”这句话恐怕许多人都知晓。话比人出名,或许是桓温当初没能想到的,不过他凭借这句话倒也博了个“枭雄”的名声。人言:兵遇良将,棋逢对手,或许桓温这辈子最郁闷的事就是遇到了毕生的对头谢安。
桓温与谢安间的权场博弈也是一场门第之间的纷争。桓温的出身同谢安相比,算是输在了起跑线上。东晋的门第之见是根深蒂固的,王、谢是上层士族,“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说的便是琅玡王氏和谢家一族。同谢安等人相比,桓温的门阀出身无疑差了不止一个台阶。他曾有一个官场见解十分有创意:整天闲谈不干事的官员,是高贵的士族门阀代表,因为他们经常搞清谈,所以称为“清官”,清官里面还要分一清、二清、三清等;而对于那些成天忙里忙外负责具体事物的官员,大都是寒门出身,因为他们做的事情都是所谓“尘世间的浊事”,被称为“浊官”。就此而言,谢安就是清官的典型,桓温则算是东晋的第一个大浊官。
《晋书》中对桓温的评价是:“挺雄豪之逸气,韫文武之奇才。”想当年,桓温还在襁褓中时,权臣温峤便很看好他,说:“此儿有奇骨,让他哭两声我听听。”听到啼声后说:“真英物也!”也正因如此,桓温的父亲桓彝将他改名为“温”,温峤笑着说:“如果真的如此,恐怕以后我的姓都会被更改了。”温峤的话隐隐透露了几分信息,的确,如果后来桓温果真改易了江山,天子名讳岂不是要避讳的吗?
东晋是个出轨的王朝,这段历史也是段难读的历史。划江而治的东晋政权,全赖荆州上游地区为屏障。荆州这个西陲重镇是抵御北方强敌入侵的兵家重地,因此,凡是为东晋王朝镇守荆州的人,既手握重权,又难免猜忌。建康城内,即便是士族重臣,不论用过多少阴计阳谋,或许都能落个好名声;边陲屏障,无论如何忠诚,都难免被人怀疑有“不臣之心”,更不要说权力本身的诱惑了。
从当初温峤的称赞到为父报仇手刃仇人,再到后来在士族倾轧中得利成为皇室驸马,再到坐镇荆州、西平巴蜀、北伐河洛,桓温慢慢成为新一代的政治明星。掌权期间,桓温行土断,丰国用,于国于民,不能说毫无建树,然而,一个专权的恶名却让他的英雄面貌扭曲了不少。桓温更换皇帝,提高了声望,也招来了骂名;三次北伐,有成有败,赢了权威,输了主动。
史料记载,桓温长期掌握大权,素有不臣之志,颇羡王敦之举。有一次,他抚枕而叹:“既不能流芳百世,不足覆遗臭万载耶?”他没做到前者,是因为他实有野心;他没做到后者,是因为他野心不够。
借北伐兵权在握的桓温原本已经占据主动,毕竟,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嘛,不过,野心在这里却败给了小心。这位并不害怕遗臭万载的人行事却出人意料的持重,他始终高唱北伐以保持政治优势,自己却在一段颇长的时间内引而不发,不敢贸然行事;他蓄意消灭对手,但并没有直接诉诸战争,而是以北伐丧师失地为罪名,慢慢蚕食。
北伐期间,桓温曾一度掌握了战争的主动权。第一次兵至灞上,汉人百姓见了晋国的官军痛哭流涕,扪虱谈天下的王孟力主桓温一举拿下长安,只可惜桓温醉翁之意不在酒,北伐不是目的而是手段,实力折损太多怎么威慑朝廷啊。看透了桓温心思的王孟偷偷撤了,转眼投靠了苻坚。第二次北伐,收复了洛阳,桓温顺势以迁都为要挟,逼得朝廷给他加官晋爵。
第三次北伐一败一胜,败于枋头,胜于江左,但桓温的收获却不小。北伐前,除了徐州和豫州,晋国的所有重镇几乎都被桓温掌控了,桓温北伐的算盘便打在了剩下的这两州上。徐州刺史桓温死党郗超的老爹郗愔父子两个一合计,索性直接请辞,桓温很高兴:“挺识相的嘛。”郗氏一族由此得以保全。豫州呢?刺史袁真奉命跟着去打仗了,不料,成为败于枋头的替罪羊。
被贬为庶人的袁真一怒之下,据寿阳发生叛变,暗通前秦、前燕,桓温领军出战,于是便发生了著名的淝水之战前的一次淝水之战,同一地点的不同战事,指挥官是桓温而非谢安。当时袁真已经病死,其子袁瑾倚仗前秦和前燕的援助固守寿阳。桓温遣都护竺瑶击败前来救援的2万燕军。自己带了2万人马围攻洛阳。苻坚随后派大将张秏、王鉴前来救援,秦军5000前锋布守在淝水北面,桓温派桓伊急速猛攻,大破秦军,光复寿阳,活捉了袁瑾。两次淝水之战,前后辉映,但人们只记住了谢安领导的那次,却将桓温丢进了历史的旮旯。
也正因为桓温的谨小慎微,他取得了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的职位,却不相信自己能够掌握全局,因而不敢在京城久留。既自信又自卑,这或许是桓温的致命弱点。明明在别人眼里是个说一不二的大权臣,自己却畏首畏尾,总在怀疑:“我到底行不行啊?”
桓温后来推立的简文帝司马昱病危之际,原本是个机遇。司马昱胆小懦弱,惧怕桓温,原本想要立下诏书,让桓温“周公居摄”。只可惜,桓温在这个紧要关头又走错了两步棋:其一,没有在司马昱病重之时返回权力中心,抓住摄政大权,让王谢一族掌握了主动;其二,引兵入朝之际,世人皆知其意在于“诛王谢,移晋鼎”,孰料,他却在新亭的鸿门宴上被谢安一句话给将住了:“桓公!我听说那有道的诸侯,当为国家守卫四方,您却为什么要置兵于帐后呢?”
原本以为谢安必遭杀身之祸的大臣们瞠目结舌,因为桓温畏惧篡逆的恶名,不但没有杀害谢安,反而听从了王谢士族的安排,由“摄政”变为“辅政”。由此而看,在这场个人较量中,名门出身的谢安无疑赢得十分漂亮,看来“清官”也不仅仅只会“清谈”啊。
桓温究竟败在哪儿呢?个人的性格因素,谢安的个人能力,门阀政治的约束,不管怎样,桓温最终没能站在历史的潮头。权臣距君主,一步之遥,成则为魏武、晋宣,流芳百世;败则为王敦、苏峻,遗臭万年。虽然桓温口中说得十分洒脱,但真操作起来,他还是少了几分魄力。
“王与马,共天下”的政治格局也是桓温夺权的一大障碍,想当年王敦面临的局势就是这样。王敦一下建康,以清君侧为名,标榜维护受到刘隗、刁协威胁的门阀政治格局,得到大多数士族的同情,因而势如破竹;王敦再下建康,改变了初衷,要求以王代马,破坏门阀政治,因而遭到大多数士族的反对。桓氏权力的积累,虽已超过当年的琅玡王氏,但仍慑于门阀政治格局而趑趄不前。桓温何尝不想独吞天下,但他又怕因此引起其他门阀士族合而攻之。因此,当士族队伍中出现了才能卓著的谢安,桓温无疑没了底气。
40岁出山的谢安,巧妙地周旋在权力的缝隙之间,维持了东晋政局的平衡,至主持取得淝水之战的胜利,天下苍生望谢安,历史给了他桓温无法得到的美名。一个宽袍大袖、携妓吟啸的风流名士,一个扭转乾坤波澜不惊的政治高手,究竟是苻坚以一世英名成就了谢家风流,还是桓温以一己之失成就了谢安的名相美誉,不得而知。
不能流芳百世,也当遗臭万年,桓温说到了,但并没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