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8节使笔如刀,吏小也有大作用
人们常说,官吏,官吏,究竟官和吏有什么区别呢?
原来,中国传统政治素有官与吏之分,两汉时代,每一机关的长官独称官,属官皆称吏。那时,官吏的出身,区别不大,无论官有多大,也很少是一步登天,多半都从上级的吏属开始。到了唐朝,官和吏的区别开始逐渐拉大,杜甫的“三吏”中所指称的“吏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中的“吏”其实指的是差役。
到了元代,二者之间的鸿沟进一步明了。元朝民族等级制度森严,政府长官都由蒙古人担任,然而,蒙古人多半不识汉字、不懂政事,统治起来不得不倚重于书记与文案,被严重压迫歧视的南人(南宋统治下的各族人民)官场无门,便退而求其次,以笔杆子混口饭吃,官与吏也随之泾渭分明。
到了明朝朱元璋时,由于管理人才不够用,任何长官都可以荐举人才,不论是进士、监生还是吏员,一经推荐,一律任用。在此,进士相当于已经通过了高等文官考试的候选人,监生相当于大学生,吏员则等于是在职低等官员。原本,三者没有什么高下之分,但朱元璋出台了一项规定:胥吏不能当御史,不准考进士。如此一来,胥吏的出身便有了很大的局限,只有考生或秀才之中无出路的才来当胥吏。
当受官场流品歧视的胥吏没有了进一步发展的希望与空间,胥吏们便有些愤愤不平了。你可以想象,当一个官员身边的秘书或参谋内心不平衡时会是一种什么景象。明清两代,一个小官(知县)之下有许多永无出头之日的文员(胥吏),他们用笔杆子玩玩花样,政治流程便冗繁了许多。
张居正说,军队将校升官,论功行赏,取决于获取的首级,一颗一级,规定得清清楚楚。从前,有个兵部小吏,故意把报告上的一个字洗去,再填上一字,然后,拿着报告让兵部的官员看,说字有涂改,按规定必须严查。等到将校们的贿赂送上来了,这个小吏又说,字虽然有涂改,仔细检查贴黄,发现原是一字,并无作弊,兵部官员也就不再追究。张居正问道:“将校们是升是降,权力全在这个小吏的手里,你不贿赂他行吗?”
由此可以看出,胥吏是沉淀在历史底层的作用力,明代理学家陈几停就提到过这个问题。他的一位朋友到绍兴去当知县,他写一篇文章送行,大意说:天下治乱在六部,而六部的胥吏完全是绍兴人,这些绍兴人虽在中央政府办文案,但他们的父兄都还在绍兴。希望你到绍兴后,多注意教化他们的家庭。把胥吏的父兄教化好,将来他们就可以教化胥吏。胥吏变好了,天下就治。所以绍兴是天下治乱的根本。
绍兴出师爷,历来闻名。明代小说《醒世恒言》卷三十六《蔡瑞虹忍辱报仇》中就写道:“原来绍兴地方,惯做一项生意:凡有钱能干的,便到京中买个三考吏名色,钻谋好地方做个佐贰官出来,俗名唤作‘飞过海’。怎么叫个飞过海?大凡吏员考满,依次选去,不知等上几年。若用了钱,挖选在别人面前,指日便得做官,这谓之飞过海。还有独自无力,四五个伙计,一人出名做官,其余坐地分账。到了任上,先备厚礼,结好堂官,叼揽事管,些小事体经他衙里,少不得要诈一两分钱。到后觉道声息不好,立脚不稳,就悄悄地逃之夭夭,十个里边,难得一两个来去明白、完全名节。所以天下衙官一大半都出绍兴。”
的确,绍兴人苛细精干、善治案牍的特点特别适宜做幕为胥。到了清代,官场更是流行一句谚语:“无绍不成衙。”《文明小史》曾说到绍兴师爷在衙门中的情况:“原来那绍兴府人有一种世袭的产业,叫做作幕。什么叫做作幕?就是各省的那些衙门,无论大小,总有一位刑名老夫子,一位钱谷老夫子,……说也奇怪,那刑钱老夫子,没有一个不是绍兴人,因此他们结成个帮,要不是绍兴人就站不住。”
借着绍兴师爷的形象,我们可以大致勾勒出胥吏的轮廓,使笔如刀,精明干练,有正有邪。晚清光绪年间,针对胥吏行政有这样一种说法:“铨选则可疾可迟,处分则可轻可重,财赋则可侵可化,典礼则可举可废,人命则可出可入,讼狱则可大可小,工程则可增可减。”以查复公事为例,如果写“事出有因,查无实据”便可轻处,如果写“查无实据,事出有因”便要重罚。
官和吏如同一条线上的蚂蚱,官有官的派头,吏有吏的实权,如果官员与师爷之间有了矛盾,师爷们暗中作梗,官员也要吃不少哑巴亏,更不要说对于底层百姓的影响了。
胥吏非官而官,有时甚至比官还能管;胥吏寄人篱下,有时又能反客为主;胥吏弄权幕后,作用却可影响前台。
任你官清似水,怎奈吏滑如油?胥吏也有大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