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7节青楼or官场,柳永一生中的抉择
宋朝经济繁盛,是在温柔乡里优游还是要去波云诡谲的官场挣扎,恐怕很多读书人都选择前者。所以出身官宦之家的柳永开始并不着急做官,直到30岁才开始他的科考生涯。本以为很轻松就能拿到名次开始做官,要知道,当时的柳永已是举国闻名,无论皇宫夜宴、妓馆歌舞还是平民百姓的日常生活,处处都有“柳词”的痕迹。但命运似乎要和他开玩笑,柳永第一次考举居然不中!
柳永第一次失败之后,只是笑笑,相信自己总会有“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那一天。柳永的自信,体现在一首词中,其词说:“富贵岂由人,时会高志须酬。”可在五年之后,朝廷第二次开考,这次的柳永又名落孙山。于是柳永就纳闷了,紧锁双眉,像任何一个怀才不遇却自命不凡的文人一样发起牢骚,挥笔写了《鹤冲天》一首,其中有一句是“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鹤冲天》也像柳永的其他词一样广为传唱,当然也传到了当朝皇帝宋仁宗的耳朵里,这让宋仁宗很不舒服,在柳永下一次中举御批时批了几字:“此人花前月下,好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且填词去。”皇帝的这道“圣旨”断了柳永做官的梦。
宋仁宗是一个务本向道的帝王,他的规范意识比较强,特别注重生活小节,有例子为证,大臣王拱辰给他的宠妃张贵妃进献了一个定州红瓷器,他发现后就追问到底,当得知是大臣王拱辰进献的,就大发雷霆,用木棒砸碎了瓷器。宋仁宗欣赏的是受世俗约束的儒雅之士,他认为皇帝占有多少女人都是合乎规范的,而臣子就有限度了,妻妾成群尚且可以,总和妓女混在一起就不好了。而柳永呢,恰恰相反,他是个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恣游狂荡、只图一时痛快的风流才子,皇帝和官僚都做了但心照不宣的事,他既做了,又说了出来,写了出来,让大家到处传唱,还不无夸大渲染之词,这就犯了皇室的忌讳。这样,仁宗能让他领皇粮吗?
可是古代读书人都想获取功名利禄,通过科举,完成当官的第一跳板。当年的陶渊明、李白、王维等,无不是想通过这一关,实现士人的梦想。柳永也不例外,三次落榜之后依然准备考试。还想用自己的才华拍皇帝的马屁,以谋求官职。偏偏他时运不济,本来想拍皇帝的马屁,却偏偏拍在了马腿上。天上出现了老人星,柳永以此为祥瑞,作了一首《醉蓬莱》,其中有“此际宸游,凤辇何处”、“太液波翻”等句,这与宋仁宗以前作过的词极为相近,那是宋仁宗为自己的父亲宋真宗写的挽词,柳永此举实在是触霉头,又让宋仁宗大为恼火。
其后果就是不再提拔柳永,柳永只能低声下气,上门拜访枢密使晏殊,看能不能求得官职。晏殊也是大宋才子,他问柳永,“阁下喜欢写词吗”。柳永赶紧回复,“同相爷一样,喜欢写词”。晏殊翻了白眼,“我是喜欢写词,但从来不写靡靡之音”。柳永被呛了一肚子气,只好无功而返。
文人在政治上失意,就会开始重新寻找出路,这种情况在历史上举不胜举,而且完全理所当然。幸亏他才华横溢,有这资本就足够了。宋代勾栏瓦肆之发达,几乎任何朝代都不及。对青楼女子来说,有才华人的人可以给她们写词,做宣传,炒作一下,提高市场关注度。
青楼女子因柳永的词曲迅速蹿红,而且把柳永看成亲人,自己有烦恼与不幸,都愿意向柳永倾诉。当时青楼里广泛流传的是:“不愿君王召,愿得柳七叫;不愿千黄金,愿得柳七心;不愿神仙见,愿识柳七面。”由此可见,柳永在青楼里的地位。柳永在青楼里与青楼好吃住都在一起,对她们的感情、命运,都有深深的了解,更多的是对她们的理解。
我们都知道,政治不是青楼,青楼也不是政治。但有时,二者同一,政治就是青楼,青楼就是政治。或者说,政府就是青楼,青楼就是政府,此二者并不矛盾。把这两点结合得特别有魅力的要数埃及艳后克丽奥佩特拉(公元前69~30年),她是西方历史上最具魅力的女人之一,她拥有极度的智慧和绝世的美貌,她的聪明之处在于把这两者天才般地运用于埃及长远的政治目标上。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她可谓不遗余力,断然把自己的政府弄得像个青楼。
柳永把自己的青春和才华置于勾栏青楼,却造就了一代艺术宗师。柳永去世后的第一个场景是:青楼小姐,倾资捐囊然后是全部出动,在墓前为他,献上最后一把泪水。每年清明,她们都冠盖相属,到墓地献上洁白的花瓣。人间的温情,从青楼女子身上,射出熠熠华光。后有人作打油诗祭之曰:白衣卿相柳屯田,青楼裙钗妩媚娘,唱和知己成千古,绿水青山相思长。
苏东坡曾说:“柳屯田(柳永官至屯田员外郎,故世称柳屯田)的智商绝对不在我老苏之下。”苏东坡说这话时,心里说不定酸溜溜的。纪晓岚也说,学诗应学老杜,学词应学老柳。可见其影响之大。柳永在勾栏青楼,真正扔掉了浮名,换成了浅斟低唱,整天与姐妹们偎红依翠,但心里的暗恨却在潜滋暗长:你皇帝老倌抛弃我,可青楼的姐妹们接纳我;你不让我施展自己,我就做给你看一看。在青楼的十七年里,柳永最后的总结恐怕是:青楼比政府高尚得多,小姐比政客纯洁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