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盗尸——【意大利】弗雷克·西蒙内利 (2)
我们顺着弯曲的铁梯子往下走了很久,通过一扇大铁门,才进入那屋子。我们点燃了煤气灯,这是一个令人生畏的地方,到处弥漫着死亡的味道。
警官说:“上帝啊,我们在这儿能看出些什么呢?”正说着,铁梯上传来清晰的脚步声,有人喊:“是你在下面吗,霍顿先生?”
“不,我们是沙普托博士和多森警官。”我答道。
是两个学生,拿着尸体提取单来领取上课要用的尸体。一个岁数大一点的学生说:“今天琼斯博士那个班要1具男尸,洛克博士的班和病理实验室各要1具女尸。”他们爬上装尸体的桶边的梯子,用钩子捞起3具尸体,然后从靠墙的架子上取下1只水桶,从1个水龙头那儿打满水,又爬上梯子,把水倒入大桶。他们倒了好几次水,直到大桶里的水平面同捞出尸体前一样高为止。我发现一个问题,桶里水平面的高低受到尸体数目多少的影响。
我和多森帮两个小伙子抬着一具尸体出了尸体保存处。之后,我们沿着长长的走廊走向正门。在门口,我看见那位严肃的女秘书正从办公室那边跑过来,她大叫道:“警官!快要出人命了!”
“出什么事了?”
“弗罗德博士要杀厄洛姆博士!”
我们往厄洛姆的办公室冲去。办公室里传来猛烈的碰撞声,弗罗德正按住厄洛姆用拳头猛砸他的脸。我和多森上去一人拉住了他的一只胳膊:“弗罗德,快住手,别打了!”
弗罗德拼命挣扎:“放开我!厄洛姆,我要宰了你!”
我们把弗罗德拖到一边时,厄洛姆已被打得满脸挂花,喘不过气来。几分钟之后,我把厄洛姆送到了二楼的外科手术室,看样子他需要休养很长一段时间。
我回到一楼时,弗罗德已经被警察带走了,多森正在向秘书小姐了解情况:“你听见弗罗德对厄洛姆说什么了吗?”
“我没听清楚。门是关着的,他们提高嗓门时我才听见弗罗德博士叫嚷什么‘销毁记录’。弗罗德博士精神错乱了,他平时是个很安静的人。”
问讯结束后,秘书走了,只剩下我和多森两人。
“你怎么看,警官?”
“好像是厄洛姆激怒了弗罗德。”
“是的,这事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
“今天早晨我去病理实验室调查,正好听到他们争吵。厄洛姆坚持不同意弗罗德续签合同,弗罗德则越过厄洛姆,直接让校长同意开一个意见听取会。厄洛姆很不满,威胁说要不择手段把他轰走。”
“他能做到吗?”
“能,所以这个意见听取会对他们双方都至关重要。你对‘销毁记录’一事怎么看?”
“据我判断,弗罗德正在进行一项研究工作,这项工作将给委员会留下重要印象,并且他要控告厄洛姆毁坏工作成果。不过,这只是推测。”
我们约好第二天厄洛姆恢复过来后,一起去对他进行问讯。
吃过晚饭,甄妮早早休息了。霍顿邀我到书房,在临睡前喝一杯。我们谈起弗罗德和厄洛姆的争吵。霍顿认为弗罗德是个很难相处的人,并认为应该对弗罗德攻击厄洛姆的事引起足够的重视,他很有可能与自己岳父失踪有关。不过,我则认为特莫斯失踪与海格斯被害关系更大。
“霍顿,你和海格斯熟吗?”
“一点儿也不熟,很少有人和他来往。据我所知,他也没有任何亲属。”
“但是作为财务总管,你和他的接触总该多一些吧。至少你在发薪水之前,会去看看他的那些尸体保管如何,数目是否正确。”
“是的,不过我们的接触仅限于此了。”
霍顿暗示我们的谈话到此结束,我们喝下杯中最后一口白兰地,互道了晚安后各自回到了卧室休息了。
第二天,我和多森警官去看望厄洛姆。他的脸肿得很厉害,上面布满了伤痕。他有几颗牙齿被打碎了,鼻梁骨也断了,肋骨断了三根,呼吸很吃力。坦率地说,他捡回了一条命。
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会使他感到痛苦不堪,学院派来的一名大夫给他打了一针麻醉剂。当厄洛姆看上去能够重新讲话时,我们便问起弗罗德说的厄洛姆要毁掉他正在完成的研究成果一事。
厄洛姆的声音很含糊:“我没有!他疯了,我甚至连他们正在搞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
“弗罗德和特莫斯。”
“特莫斯?你是说弗罗德和特莫斯在一起研究项目?”
厄洛姆点点头,迸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吐出一口夹着血和胆汁的黑色浓痰。大夫急忙制止了我们的问讯,我们满怀同情地退出了病房。
我一出房间便问多森:“你知道弗罗德和特莫斯在共同研究一个项目吗?”
多森得意地笑了:“今天早上我从弗罗德那儿了解了这事。他说他以前认为这事并不重要,不值得提,可是现在听起来,不感到奇怪吗?最后一个看见特莫斯活着的人正是跟他合作的人,他最后看见特莫斯的地方是他们自己的实验室,可是这位合作者却声称他完全不知道特莫斯在那儿干什么。”
“你怀疑弗罗德因为工作中的某个争端而杀了特莫斯?”
多森扳着手指头数着说:“第一,他有压力,必须得研究出成果保住职位;第二,他到现在才承认他一直与特莫斯在某个项目上合作,这项工作对他非常重要;第三,我们昨天了解情况时,他不曾提他和特莫斯的合作;第四,他是最后一个看见特莫斯的人;第五,我们都看到了,弗罗德天性好斗。”
“这些都是偶然因素,多森。你想,海格斯是怎么回事?你忘记那可怜的老头儿了吗?弗罗德也把他杀了?这解释不通。”
“海格斯的谋杀案与特莫斯的失踪丝毫没有联系,那是个巧合,我们要分开办理。”多森明显感到他自己已经完成任务了。
“真的吗,警官?你没法指控弗罗德犯有杀人罪,你没有足够的证据。”
“弗罗德是个暴躁的人,但并不是个老奸巨猾的惯犯,一审讯他就会承认的,我相信。”
“那么,特莫斯的尸体呢?找不到尸体你就没有实证。如果弗罗德不认罪,你就对他无可奈何。”
多森被我说服了。我们商议过后,决定去见一见弗罗德。
弗罗德被关在监狱的一个单间里,看起来很惊恐。我给他点上一支雪茄,说:“我刚去看过厄洛姆,你把他打得很惨。”
“他会死吗?”
“那倒不至于,不过要养好伤应该也需要很久。”
弗罗德软绵绵地说:“我不知道我怎么会做出那种事情……他是个可怕的人,非常可怕的人……”
“昨天你想杀了他。”
“是的,非常想。如果不是你和多森拦住我,我真想把他杀了。这个职位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我没钱,没有家庭支援,我需要这个职位维持研究,而且厄洛姆明白我的研究对我申请延续合同会有很大帮助。他怎么能毁掉我所有的工作成果呢?他怎么能!”
“你肯定他要这么干?”
“我肯定,他讨厌我。”
“特莫斯呢?你应该知道警察认为你杀了他。”
弗罗德非常吃惊:“你说什么?”
“那天晚上实验室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什么也没有隐瞒,真的。我正收拾东西,特莫斯进来了,他说他要工作一会儿。我们聊了一两分钟后我就走了。那就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他。”
“你们共同研究一个项目,你一定知道他要干些什么。”
“那么说不准确。一开始我们确实合作搞一个项目,而且特莫斯对我帮助很大,他不希望我离开。但我们在一起研究并没有太久,仅仅一两个星期,特莫斯就把它完全交给我来搞了。他好像彻底埋头于什么新课题的研究,非常神秘,他从不主动提起他的研究情况,我也认为那不是我该问的。”
“你和特莫斯刚开始一同搞的是什么研究,就是你后来独自完成的那个?”
“你知道,这儿是个产煤区,这个地区的大多数男人都在坑道里干活,有许多人死于肺结核。我们在这些人的软组织中,发现了残留下来的煤粉末的浓缩物。煤粉被吸收以后,通过血液最后聚集在嘴部的软组织里,大部分在牙龈和软腭上。我们有可靠的论据可以说明,如果在这些组织中发现了煤粉的存在,就能确定肺部已有类似的感染,必然导致呼吸系统的病变——肺结核的发生。如果我们证明它,对肺结核的早期诊断会有极大的帮助,并且能挽救许多人的生命。不过,沙普托,我不明白这和特莫斯的失踪有什么关系。”
“不仅有影响,而且也许是个关键,弗罗德博士。”我站起来准备离开,因为我觉得下面还有许多事要做。
下午4点钟,我拉着着多森来到了墓地。
“我们要去找什么?沙普托,我的耐心就要没了。”
我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子仔细查找起每一块墓碑。
“嘿,就是这儿!完全一样。这种红棕色泥土与奎林?诺法德医学院的土不同,与刚才那几个墓地的土也不同。”我跪在地下,从口袋里掏出手绢,那里面包裹的是从海格斯工具上取下来的土块。
多森警官仔细端详着我拿给他的土,然后又与他脚边的新鲜土作了比较:“是一样的,但它又能证明什么呢,沙普托?”我们走回车子,多森十分小心地不让自己踩着任何坟墓。
我说:“你无须那么小心地绕开这些坟墓,警官,它们全是空的。”
多森迈在半空中的腿停了下来,他吃了一惊。
我盯着身边墓碑上的日期说:“如果这些坟不是空的,我倒会惊讶。”
“你想说什么?”
“现在还没时间解释这些,多森。晚上9点要把医学院全体职员集合在病理实验室,而且要让所有被召集的人都知道今晚9点凶手就要与他们对质了。再派一个警察去通知特莫斯的家属出席。你还可以派一些人来掘开这些坟墓证明我的说法——我向你保证,每座坟墓都是空的。”
多森似乎被我的话惊呆了,但是我坚决的态度让他无法说“不”。他按我的意思写了几张条子。
“最后一件事,多森,今晚8点来尸体保存处的大桶前找我。”
“在存放尸体的大桶前?”
“是的,只能在那儿。8点,我会把凶手交给你。”
当我在尸体保存处潮湿黑暗的角落里等待凶手到来时,我已经不像刚才对多森发号施令时那么自信了,因为意外随时都有可能发生。一直等到7点1刻时,我终于听到了楼梯上的脚步声。杀害特莫斯的凶手举着提灯进了屋子,又用提灯点燃了另一盏挂在墙上的提灯,然后取过长钩爬上梯子,站在狭窄的桶边上勾取尸体。桶里的水黑暗混浊,而这里面一定藏着我朋友的尸体。
我在角落里屏住呼吸,一动不动,但不知为什么凶手还是察觉了:“是谁在哪儿?”
我只好走出来:“抱歉,妨碍你了,霍顿先生。你不认为应该把可怜的特莫斯捞上来了吗?”
“沙普托,你说什么?”
“霍顿先生,在多森警官来之前,我想我们可以坦率地谈谈。”
霍顿尖声叫着:“你怎么知道的?”
“是那些玫瑰花告诉了我。”
“玫瑰花?”
“你杀了特莫斯后一定想要藏好他的尸体,但你无法扛着一具尸体走过校园,所以,你把他藏在了这儿。当然,你必须把他塞到下面,你不能让他和其他尸体一道浮在水面上。不过他的体积,还有你拴在他身上使他沉底的重物,都会让桶里溶液的水平面超出正常的高度,那太明显了,于是你用虹吸管吸走了多出来的溶液,并把它们倒在后门外的玫瑰丛里。不过你没想到那些溶液把玫瑰花杀死了。”
“沙普托,我警告你,往后点!”霍顿举起勾尸体的钩子对着我,我退后了几步。
我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在海格斯家里发现的嘴部支架,举着给霍顿看:“你和海格斯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海格斯盗墓,你来伪造付款的证明。你们从这项副业中捞到的钱比你们的薪水多得多,否则海格斯也不会变得那么贪婪。他想分更多的钱,你不同意,他威胁要告发你,于是你杀了他。”我开始缓慢地向霍顿走近,想夺下他手中的铁钩。
“至于可怜的特莫斯,在他和弗罗德研究他们的课题时,他发现了死尸牙龈和软腭中的支架。从这一点上,特莫斯知道学院用的尸体不是通过合法的途径买来的,而是盗墓得来的!”我把手里的支架朝霍顿扔过去,他用长钩子把它打到一边,随即用铁钩子向我刺过来,我尽量小心地躲避他,试图拖延时间。
“特莫斯知道这事一定与海格斯有关,并且知道这种生意没有财务总管做同谋简直不大可能。所以海格斯被害以后,特莫斯得出了结论,那时他写信给我,要求我来看他。就在那天晚上,他把你叫到实验室去对证,你杀了他,销毁了他的笔记,把他藏到了这儿。你不知道这些事弗罗德知道多少,所以你认为你必须偷到他的研究笔记,弗罗德却以为是厄洛姆偷了他的东西,一气之下差点把厄洛姆打死。我分析得对吗?”
霍顿朝我扑了过来,我急忙向后闪,但是脚跟不知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差一点我就从桶边上掉下去了。我知道自己完了,举起双手希望能挡住霍顿袭来的一击。突然,我听到一声枪响,霍顿举着长钩的手不动了。他面无表情,双臂抱住胸抽搐着,跌进了黑浊的水里,无声无息地沉了下去。
原来,多森适时出现救了我。他走下阶梯,拾起霍顿掉在地上的钩子,想把霍顿的尸体从桶里捞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