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明清小说女性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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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试论《红楼梦》中的母亲形象(2)

邢夫人是荣国府长子贾赦之妻,处于统治阶层,但由于贾母的偏爱,长房不受重视,她这个长房儿媳妇在偌大一个荣国府中并无实权,有时连儿媳妇凤姐也不买她的账,试想她如果是贾琏的生母,精明的凤姐决不会那样对待婆婆。由于邢夫人“秉性愚弱,只知奉承贾赦以自保,次则敛取财货为自得,家下一应大小事务俱由贾赦摆布。凡出入银钱事一经他的手,便克扣异常,以贾赦浪费为名,‘须得我就中俭省,方可偿补。’儿女奴仆,一人不靠,一言不听”的性格,更加造就了子女不会、也不可能和这位吝啬敛财的母亲亲近的状况。

再看内侄女邢岫烟投靠邢夫人在大观园中所过的拮据生活,她娘家的势力也可略见一斑。无子女的她,想保住现有地位,便不得不奉承丈夫,甚至“贤惠”到亲自替丈夫去说小纳妾,至于贪财则是她想为以后的生活作打算,因无亲生儿女便不会有人很好地奉养她,于是她就在不停地为将来敛财,如同凤姐一样。因为现有的两个子女,只是名分上叫她母亲,并无任何血缘关系和亲情可言,加上这样的大家庭,由于母子亲情被贵族家庭的优越性割裂,亲生母子之间都有隔膜,更别说非亲生母子了。

尤氏是宁国府的当家人贾珍的继配夫人,贾蓉的后娘,是一位典型的继母形象。她出身寒门,当上了宁国府的长门媳妇,独掌宁国府的家政大权,按说宁国府人事关系少于荣国府,她应处理得游刃有余,但实际上宁国府的某些方面比荣国府还乱,一则谨慎贤良的她无法管住丈夫,二则为人和善的她也无法管住儿子。

出身寒微的尤氏,能嫁进这样的大家庭当继配夫人,已是莫大的荣幸,丈夫又不爱自己,想保住自己的地位,也只有一味顺从丈夫,对丈夫的所作所为不管不问,对丈夫与儿媳妇的暧昧关系也是听之任之。对儿子贾蓉,由于是名分上的母亲,并非亲生,她又出身寒微,所以对儿子的放荡也只能是任由之去,无法干涉或管教,而儿子帮贾琏偷娶尤二姐之事,事后凤姐大闹时,出来顶着的也只能是可怜的尤氏。

像她们这样的继母与现有子女没有血缘关系,虽组成一个家庭,但母子之间的隔膜是必然存在的,可以说她们只是子女名义上的母亲,在一定程度上她们的母爱是缺失的。

二、单亲家庭中的母亲形象

身为单亲家庭的母亲,她们要比其他正常家庭的母亲承受更多的苦难和不幸,在古代以男权为主的封建社会,妇女几乎没有独立的生存能力,在经济和生活上必须依附于男性,“女子者,顺男子之教而长其义礼也。是故无专制之义,有三从之道,幼从父兄,既嫁从夫,夫死从子。”[3]这种“三从四德”的道德观念始终渗透在她们的思想意识中,使她们在丈夫死后,不能改嫁,无子女的便一辈子为丈夫守节,有子女的便把以后的生活依靠和希望寄托在子女的身上。这些母亲形象从某种程度说,她们既是伟大可敬的,又是可悲可叹的。作为一个女性,在丈夫去世后,独自承担起家庭的重担,由于受“从一而终”思想的束缚,不愿意或不能再嫁,为了一个虚名而在孤独寂寞中白白浪费着自己的青春年华。《红楼梦》就塑造了一些寡妇身份的母亲形象,根据她们地位阶层的不同,可分为三类。

(一)贵族阶层的寡妇母亲。贾母、薛姨妈和李纨是这个阶层中寡妇母亲的典型。贾母是贾赦、贾政和贾敏之母,她是贾府这个封建大家庭中年龄最长、辈分最高的一位老母亲形象,也是封建宗族制度的代表人物。《红楼梦》首次写她是在“冷子兴演说荣国府”一回中。

子兴叹道:“……再说荣国府你听:方才所说异事就出在这里。自荣国公死后,长子贾代善袭了官,娶的也是金陵世家史侯的小姐为妻。生了两个儿子,长名贾赦,次名贾政。如今代善早已去世,太夫人尚在……”(第二回)

从以上文字可以看出,贾母在小说中一出现,丈夫贾代善早已去世,虽未交代具体的时间,但贾母的首次亮相就已是一个年老的寡妇。丈夫去世,下有两子,在古代以孝为重的思想制约下,她便在宁荣两府具有重要的地位。作为一个封建大家庭中祖母级的人物,在处理家族事务时恩威并重,很有分寸;她对待晚辈,既有慈爱豁达的一面,又有冷酷狭隘的一面。

首先,她慈爱豁达的一面表现在:作为一位老人,她在与晚辈相处时,不是倚老卖老摆出一副家长样,而是注重与晚辈和睦相处,共同享受天伦之乐。她把所有的孙女都安排在自己身边调教,使她们各有所长,不难发现在年轻者欢娱的场合也常常有这位老者“不甘寂寞”的身影。大家不难忘记她的两个命根子——宝玉与黛玉,在他俩身上贾母所表露的那份爱,是细致入微的关怀,小到他们的生活起居,大到他们的终身大事,这是孙子辈的其他成员无法享受到的待遇。这份无微不至的爱尤其体现在对宝玉的态度上,她的那份溺爱使宝玉有了许多“特权”,不用时时去学堂,得以在家里与姐妹们玩乐,少受贾政的教训。她不允许贾政那样严厉地管教宝玉,每当宝玉不敢去见贾政时,贾母总是说:“不要紧,有我呢。”这一点突出表现在第三十三回,贾政痛打宝玉,贾母闻讯赶来,气氛一下子就变了,本来很有理的贾政在贾母的训斥下毫无颜面可言。

其次,作为一个生活在社会中的人,贾母也必然有人性上的弱点,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有自己喜好和厌弃的东西。贾母对待儿子辈,也有她狭隘偏心的一面,贾赦是贾母的长子,理所应当应该是荣国府的当家人,但事实却是贾政夫妇操纵着荣国府的日常事务,这难道不是贾母偏心所致吗?这一点从中秋夜贾赦讲的那个偏心的笑话可以看出些许,“众人听说,也都笑了。贾母也只得吃半杯酒,半日笑道:‘我也得这婆子针一针就好了。’”(第七十五回)这段描写,说明贾赦讲的笑话刺到了贾母的痛处,特别是表现贾母听完笑话后态度的那几句,“只得”显出贾母吃酒的勉强态度,“半日”才“笑道”更说明了贾母的在意。再到第七十六回,是中秋宴后,贾赦出门不小心扭了脚,贾母只是派人看望,等看望的人回来报信说脚伤无碍,“贾母点头叹道:‘我也太操心!打紧说我偏心,我反这样。’”因将讽刺母亲偏心的笑话说与王夫人、尤氏等听,这不正说明她很在意,但却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偏心,使大儿子贾赦很不满。试想如果是贾政或宝玉宴后扭脚,贾母又会是何种态度呢?

其三,在为宝玉选亲时,又显示出贾母保守冷酷的一面,她无视孙子宝玉与外孙女黛玉的恋情,选定了薛宝钗为自己的孙媳妇,并在黛玉临终前,贾母说了这样一番话:

“咱们这种人家,别的事自然没有的,这心病也是断断有不得的。林丫头若不是这个病呢,我凭着花多少钱都使得;若是这个病,不但治不好,我也没心肠了。”(第九十七回)

可见平日里温和慈善的老祖母,在处理关系到家族利益的问题时,态度也是冷酷无情的,即使是自己平日里最疼爱的两个人,也完全是一副封建大家长的正统嘴脸。至于对待嫡出的孙子宝玉好过庶出的贾环就更不必说了。

贾母这位老母亲为这个家庭奉献了一切,对待子女、儿孙有着个人独到的见解和处世方式,她是上层社会中一位典型的贵族老母亲形象。

薛姨妈是薛蟠与宝钗之母,她是在第四会出现的,因薛蟠的人命官司小说写到:

且说那买了英莲、打死冯渊的那薛公子……幼年丧父……寡母王氏乃现任京营节度使王子腾之妹,与荣国府贾政的夫人王氏是一母所生的姊妹,今年方五十上下,只有薛蟠一子。还有一女……

从这段文字可以看出,薛姨妈是个中年寡妇,作品未交代她丈夫去世的具体时间。由于薛家是与贾、史、王并称的“金陵一霸”,薛姨妈虽是孤儿寡母,但生活富足,依仗亲戚、娘家,决不会受人欺侮。正如宝钗安慰薛姨妈的话,“妈妈形这一辈子想来还不致挨冻受饿”,家中生意也不用她抛头露面,多靠伙计、老家人代为料理经营,她只用在家守节教子便可。

俗话说得好,子女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儿女无论多坏,在母亲的眼里也是块宝,呆霸王薛蟠在薛姨妈心目中就是这样。她在儿子身上倾注了所有的爱,严格遵守着“夫死从子”的古训,一切都由儿子安排。薛蟠出于私心要进京,薛姨妈便听从并欣然前往,在与儿子讨论进京居住问题时,深知儿子生性散漫,便任其择宅居住,足见对儿子的宠爱外加一点溺爱。如第四十七回,薛蟠酒后胡闹,被柳湘莲殴打抬回家后,有一段对薛姨妈的细节描写:

薛姨妈又是心疼,又是发恨,骂一回薛蟠又骂一回柳湘莲,意欲告诉王夫人,遣人寻拿柳湘莲。

在宝钗劝说后,薛姨妈方才打消了念头,也知这是平日里太宠薛蟠所致。可想而知,虽是薛蟠被打,但却是伤在儿身痛在母心,薛姨妈恨不能代儿子挨打。再如第四十八回,薛蟠被打躲羞而萌生外出经商的念头,在薛蟠出行之前,薛姨妈真是想得细致周到,恨不能为儿子做好一切,真是儿行千里母担忧呀!

至次日,薛姨妈命人请了张德辉来在书房中,命薛蟠款待酒饭。自己在后廊下隔着窗子,千言万语嘱托张德辉照管照管(薛蟠)。

从中不难看出一个寡妇母亲的艰难,如果丈夫在世,这些事也不用她一个妇道人家交代,只要丈夫出来应酬便可,她嘱托的“千言万语”中,不知寄托了多少对儿子的关心和爱护。

前面听说儿子被柳湘莲打伤,薛姨妈恨死了柳湘莲,但当听说儿子经商途中遭劫被湘莲所救时,她便“不念旧事,只感新恩”,为柳湘莲买房娶妻,以报答他救儿子性命的大恩。可以说她真是一个因儿子爱而爱,因儿子恨而恨的母亲,几乎把所有的希望和关爱都倾注在自己宝贝儿子身上了。同样,对待女儿宝钗她也是倾其所爱,小说中虽没有明显的文字显示,但从一些琐事上也能体现出来。宝钗处事大度,宽容待人,不像薛蟠在外恣意胡为,这让薛姨妈很省心,宝钗还时常劝说、安慰母亲,显得非常懂事,让母亲觉得比较欣慰,为女儿找一个好女婿便是薛姨妈的最大心愿。在第二十八回有这样一段描写:

宝钗因往日母亲对王夫人曾提过“金锁是个和尚给的,等日后有玉的方可结为婚姻”等语,所以总远着宝玉。

难道薛姨妈不知宝玉有玉,加之贾家的势力,正好与之联姻,这样说与王夫人用意是很明显的,等到了第九十七回,宝玉因失玉变得有些痴傻,贾家想借结婚冲喜,与薛姨妈商量时,“薛姨妈心里也愿意,只虑着宝钗委屈”,从这段文字不难看出,薛姨妈早已有意把宝钗嫁入贾家。后来看到宝玉仍然疯傻,心里也十分懊悔。这从侧面又说明这位母亲有些圆滑世故。她是一个性格温和大度,很会为人处世,但在教育儿子上又显得过分溺爱的母亲,这在她对薛蟠的教育上体现得最明显。李纨是贾兰之母,其父曾任国子监祭酒,族中男女无有不诵诗读书者。至其父承继以来,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