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封建礼教社会里,丈夫是家庭的支柱和主心骨,家庭内外事宜均由丈夫来决定,妻子则不过是生儿育女与做家务的工具,而且受礼教的条条限制,她们只能生活在家庭深闺之中,依赖于丈夫生活,足不出户,工于女工,教子侍夫,做丈夫的附庸。而“三言”、“二拍”中有不少以家庭日常生活为题材的作品,却寄寓了作者、编者对美好的家庭生活的追求和憧憬。作者们认为恩爱夫妻必须以持久、深挚的感情为基础,夫妻之间应平等相处,和和睦睦,相互尊重,遇事商议,共同负担自食其力的劳动,共同享受自给自足的劳动成果。
在这个问题上,《施润泽滩阙遇友》(《醒世恒言》卷十八)有一定的典型意义。小商品生产者施复与喻氏夫妻二人,每年养几筐蚕,省吃俭用,昼夜营运,从一张织布机“妻络夫织”起家,不断扩大再生产,不到十年,竟成为“开起三四十张织机”的手工工场主,资本扩大到数千金,虽然编撰者把这种发展归结为作善神佑的结果,但实际上,可以从文本中看到明代后期的经济生活和新的思想意识。本篇女主人公喻氏看似平凡,实则是一位市民阶层的新型女性,她不仅有一颗支持丈夫拾金不昧的善良之心,而且有一双助夫致富的善“络”巧手,她以自己的聪明才智和一定程度的独立经济争得了独立人格。特别是在施复和喻氏之间不存在那种“男尊女卑”的封建夫妻关系,而是平等和睦、相互尊重、遇事商议、共同劳动的新型家庭关系。编撰者通过喻氏与施复形象的塑造,形象地体现了晚明江南地区男女在家庭生活及经济中的平等地位,既详实地反映了当时苏州地区妇女在家庭中地位提高的客观现实,又寄寓了编撰者对美好家庭的渴望和追求。研“三言”、“二拍”在歌颂妇女在家庭生活中表现出来的经济能力和良好的品质时,还肯定了妇女对家庭不平等的反抗精神。《李将军错认舅,刘氏女诡从夫》(《二刻拍案惊奇》卷六)的入话故事就显示了这种思想。富商王八郎与一个妓女相好后,想娶其为妻。可他家中已有妻子,不便马上把妓女娶回家。为了赶走妻子,他无缘无故地挑妻子的不是。王八郎之妻发现丈夫的态度不正常,感到他们不能白头偕老了,便决定离开丈夫自己生活。可她以前没有积攒钱财,没有独自生活的经济条件,她觉得不能马上离异。于是以女儿还小为借口,表示不愿离异,实际上暗中已开始准备离去的财物。不久丈夫带回新欢,一同住在家的附近,她便决定离丈夫而去了。在正式离婚前,她把家中细软尽情藏过,把能卖的东西卖了,丈夫以此为借口要赶走她。她则奋力反抗:
“我晓得到底容不得我!只是我要去,我也要去得明白。我与你当官休去!”
她要求去官府办理离婚手续,并力求争取到女儿的抚养权。当丈夫为抚养权和她争执时,她义正辞严地告诉知县:
“丈夫薄幸,宠娼弃妻。若留女儿与他,日后也要流落为娼了。”
知县见她说得有理,就把女儿的养育权判给她了,还把家产对半分开,让她和女儿有了生活的基础。离婚后,她按照自己的计划开始了新的生活,先买了一套房子与女儿住下,接着做些小生意,完全独立于男子的她,自食其力养大了女儿,还体面地操办了女儿的婚事。可见她有才干、有魄力,持家有方,是个顶得住门户的女性。这个故事虽然简略,但通过王八郎妻子的言行,显示的思想意义却极大。一方面表现了女性也能靠自己的智慧和能力养活自己,另一方面显示了妇女也有养育子女的经济能力,和男人一样可以顶门立户。特别是她争取到了现代女性才有的子女抚养权,说明男女双方在家庭生活中的地位应是平等的。
三、受教育的平等
在漫长的封建社会,特别是明清时期,崇尚、倡导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男子可以博古通今,出将入相,无所不为,女子则操持家务、生儿育女,即便是名门爱女,父母让其读书识字,也只要她识些姓名,记些账目,学学“妇德”而已。像《牡丹亭》中的杜丽娘,父亲让她“知书”的目的,就是为了“知礼”、学“妇德”。所以那时的女子很少有受教育的权利,更无施展才能的场合与机会,这使她们的聪明才智逐渐被压抑和扼杀了,结果形成了男子在才智上高于女性的现象。而“三言”、“二拍”中的不少作品却以男女对照的方式,否定了“女子无才便是德”,赞扬了那些在学识、才智、能力等方面堪称“巾帼英雄”的女性。说明女性中也有不少人才思敏捷,聪颖机智,只要有受教育的权利,给予发挥能力的机会,就不会比男子差分毫,鲜明地表现了在受教育方面,甚至应试、参政等方面也应男女平等的思想意识。
《苏小妹三难新郎》(《醒世恒言》卷十一)写苏小妹聪明颖悟,“因他父兄都是大才子,朝谈夕讲,无非子史经书,目见耳闻,不少诗词歌赋。”耳濡目染,学会了做诗填词,十岁便能“不待思索”,依韵续完父亲的诗,且所续“词意用本美”。其父在赞赏之余不禁感叹:“可惜是个女子!若是个男研儿,可不是科制中一个有名人物!”这说明只要有受教育的机会,女子也能学会做诗填词,而且显示出如果给她机会,让她参加科举考试的话,不但不会逊色于男儿,还会成为一个有名人物。由于苏小妹才思敏捷,父亲便“恣其读书博学,不复以女工督之”。这使小妹才学日长,十六岁便能替父亲批阅秀才们的文章,如实指出他们的优点和不足。一天,哥哥苏东坡的朋友寄来了一篇写得怪异的长歌。
东坡看了三遍,一时念将不出,只是沉吟。小妹取过,一览了然。
东坡听念,大惊道:“吾妹敏悟,吾所不及!若为男子,官位必远胜我矣。”
苏小妹的才华令“腹饱万言,眼空一切”的秦少游亲自求亲,并急于完婚。新婚之夜,她又三难新郎,少游于第三难得靠苏东坡启发,才顺利过关,可见苏小妹的才能,实胜于她那中了科制的丈夫。冯梦龙通过苏小妹与哥哥东坡、丈夫秦观的对比描写,塑造了一个胜似男子的女性,充分肯定了女子的才能和智慧,并从应试、参政的角度触及男女地位上的不平等现象,直接为妇女的地位鸣不平。冯梦龙还在开篇诗中写道:
聪明男子做公卿,女子聪明不出身。若许裙钗应科举,女儿那见逊公卿?
这既对那个男女不平等的社会表示了不满,又提高了女性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表达了渴望男女平等的进步倾向。
《同窗认友假作真,女秀才移花接木》(《二刻拍案惊奇》卷十七)也显示了类似的思想倾向。本篇中的闻蜚蛾因有武官父亲的教导,从小就练习武艺,具有极高的武术能力。作为武官的女儿,她对当时轻视武官的社会风气深有感触,颇为不满。为了提高自家的社会地位,她女扮男装去学堂学习,不仅学到“满腹文章,博通经史”的实力,而且还参加了考试,轻而易举地考中了秀才。闻蜚蛾身为女子竟然具有当时男子所独占的文武,已令人惊叹不已。作者凌濛初还通过她的故事显示,如果再给她机会的话,她也不会落后于男子的倾向,从而证明了李贽所提出的不是因为女性智力低下,而是不给她们学习机会的观点。文武双全的蜚蛾在家里是父亲的得力助手,帮助父亲办理全家的大小事宜,而且连父亲的一些事情也由她来做,好像忘记了她是个女子似的。作者还描述她用自己的武艺击退了拦路抢劫的几名男性强盗,保护了财物及同伴的安全,说明她不仅有智慧,有能力,也有胆略,从而表示了对女性的尊敬和认可。
此外,《李秀卿义结黄贞女》(《喻世明言》卷二十八)则显示如果有学习和发挥能力的机会,女子也会有打仗、做官、经商等各种能力。编撰者一开篇就表明他要为女性说话,他说:
暇日攀今吊古,从来几个男儿,履危临难有神机,不被他人算计?男子多尽慌错,妇人反有奇权。若还有量胜蛾眉,便带头巾何愧?
还说:
常言:有智妇人,赛过男子。古来妇人赛过男子的也尽多。
并且以历史上代父从军的花木兰,假扮秀才做郡掾而“吏事精敏”、政绩显著、“胥徒畏服,士民感仰”的黄崇嘏等女性为例,说明女子也有做事的才能。接着塑造了具有经营才能,善于应付意外事变的女性形象黄善聪。她十二岁就女扮男装跟随父亲学做生意,而且也具有了应付意外事变的能力。面对父亲去世的不幸,她身在异乡,并没有惊慌失措,毫无主张,而是有条有理地料理父亲的后事。“买棺盛殓”后,她把父亲的灵柩暂寄在古寺,“思想年幼孤女,往来江湖不便”,就与隔壁一诚实少年拜为兄弟,“合伙营生”。经过“几年勤苦营运,手中颇颇活动,比前不同”,这时她便搬运父亲的灵柩回家安葬。黄善聪的故事说明女子也能学会经商,也能办理父亲的后事,她们在能力上并不逊色于男儿。我们知道,明中叶以后,工商业有所发展,千里跋涉经商比在家中坐吃山空要辛苦得多,赚点钱既要有一定的经营才能,又要付出一定的代价。本篇则不但以现实主义手法反映了商人的崛起,而且通过艺术描写肯定了女性经营实业的才能和应变能力。其他如《沈小霞相会出师表》(《喻世明言》卷四十)、《赵春儿重旺曹家庄》(《警世通言》卷三十一)、《小道人一着饶天下,女棋童两局注终身》(《二刻拍案惊奇》卷二)等作品,都塑造了聪明颖悟,才干、谋略及胆识等与男子相同甚至比男性突出的女性,说明只要有学习的机会,有发挥能力的场合,女性就不会落后于男性,她们在学识能力上有的与男子是平等的,有的则“赛过男子”。这较之“男尊女卑”、抹杀女子的聪明才智的传统观念,具有明显的进步意义。
【参考文献】
[1]刘宁元主编:《中国女性史类编》,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3页。
[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7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