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众的仇视
在争夺海外市场时,标准石油公司和美国联邦政府之间的关系要比在国内竞争时好得多。因为对于外部来说,标准石油公司代表了整个美国。换句话说,标准石油公司的命运是和美国的命运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无论是在欧洲市场,还是在中东和东南亚市场,标准石油公司都得到了美国政府的大力支持。标准石油公司每占领一个国外市场,美国政府都为之感到骄傲,因为那是美国日益强大起来的象征之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标准石油公司的繁荣就是美国的繁荣。而标准石油公司崛起的过程正是美国结束南北战争,随之而来的美国经济飞跃发展的时期。此时的美国正在积聚力量,为它未来在国际政治上的霸主地位做准备。为此,美国不遗余力地扶植它的企业走向强大。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出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现象,标准石油公司的很多宝贵的商业情报都是驻各国大使馆的领事们提供的,比如有关巴库油田的情报,就是驻巴库美国领事馆的金巴斯和利比部长所提供的。而标准石油公司则给他们高额的报酬作为回报。美国驻华公使约翰·杨其实就是标准石油公司派往中国的代理,他曾用汉语写了一份宣传材料,向人们宣传用煤油作为照明燃料的合理性和有效性,因此很多中国人才开始使用煤油作为照明的燃料。当然,这让标准石油公司大赚了一笔。其实,有很多外交人员实际上就是标准石油公司的在职人员。这在当时似乎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洛克菲勒在他的回忆录中这样写道:
华盛顿的国务院给我们的帮助最大,正是在大使、公使和领事们的协助下,我们才开辟了一条通向新市场的道路,而这个市场触及到了世界上最遥远的地方。
就在标准石油公司蒸蒸日上的同时,美国公众对它的仇恨也日益加深了。无疑,洛克菲勒是一个经商的天才,但或许他一直也没有意识到新闻媒体的威力有多么强大。美国人对垄断一直有一种天生的反感甚至痛恨,当他的事业日益发展壮大之时,仇恨已经像铁屑紧紧地吸附在磁铁上一样,紧紧缠在他身上,让他根本无法摆脱。洛克菲勒在国内的名誉一直都不好,人们把他看成是资本主义的代表,大吃小的创始人。到了19世纪80年代中期,随着他所创造的垄断组织,以及垄断组织日益渗透,他的恶名更传到了国外,国外的报纸杂志也开始对他展开了攻击。
早在19世纪70年代洛克菲勒支持斯科特准备组建“南方开发公司”开始,各界人士针对他的叫骂声已不绝于耳。后来,专门成立了一个小组调查铁路公司对小商人的歧视问题,标准石油公司也被牵连在内并遭到调查,结果找到了很多对公司不利的证据。虽然公司的大部分高级职员对此一句话都不说,但调查小组还是从其他人的口中得知了标准石油公司合并其他公司、与铁路公司勾结分摊生意、限制他们与独立厂商往来等事情。调查小组对他们进行了严厉的批评,指出他们和铁路公司都违反了铁路的经济和社会道德。
很快,全国上下都认为洛克菲勒是不法商人,就连纽约着名的《航业与商业》期刊也刊登了关于他的文章,词语带有极大的攻击性。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受害人也出来作证,将事情弄得更加严重,更加戏剧性。比如,当时有一位巴克斯太太,出来指证洛克菲勒从她的手中将巴克斯公司抢走,而只付给她一小部分的赔偿。
巴克斯先生是洛克菲勒的一个好朋友,在克利夫兰创建了巴克斯公司,一直从事润滑油的生意。1874年,巴克斯去世后,他的太太接管了他的生意,同时成立了巴克斯石油公司。四年后,标准石油公司购买了这家公司的一部分产权。购买前,谈判持续了几个星期,查尔斯·马尔代表巴克斯石油公司的主要股东巴克斯太太与标准石油公司的代表彼得·詹宁斯进行谈判。洛克菲勒没有参加谈判,他只是让公司的专家对巴克斯的工厂、品牌和继承权的价值进行估算之后,在总价上又增加了10000美元,以确保巴克斯太太得到全额的利润。交易很快完成了。但是,交易刚进行完一两天,巴克斯太太就埋怨她所得到的待遇非常不公平。因为她认为洛克菲勒所购买的产权价值20万美元,而洛克菲勒却只用7.9万美元的价钱购得了,连她恳请要保存1.5万美元的股票也被拒绝了。最后,还是巴克斯的弟弟H.M.巴克斯出面解决了这件事,他认为巴克斯太太的估价是错误的,洛克菲勒的估价基本上是准确的,只不过差了1.1万美元。洛克菲勒只好再次拿出1万美元才平息了这件事。但是,在很多人的印象中,标准石油公司以7.9万美元购得的产权的价值远超过该价格,而巴克斯公司完全是在其威胁和强迫下做出妥协的。对此,巴克斯公司的股东、也是公司的创建者之一的麦洛尼曾这样说:
我们从未收到过什么恐吓的信件,也没有受到什么威胁,我们一直是非常友好的。谈判的过程也比较公平合理,气氛融洽。标准石油公司给出的价格已经大大超过了所购产业的价值,巴克斯太太更是满意。
但是,所有这些只不过是揭开了攻击风潮的序幕,1880年,一个名叫亨利·德马雷斯特·罗埃德的记者读到一篇调查小组的调查案的报道后,就到处收集材料,最后写出了一篇名为《垄断者的内幕故事》刊登在美国最流行的杂志《大西洋月刊》上,这篇文章就像一枚炸弹,在人们中间炸开了。当时很多小工厂被大企业吞并了,国内的工人和农夫们都得不到保护,民众觉得前途惨淡。所以这篇文章刚刚刊出,就引起了一片共鸣,杂志疯狂地畅销,几乎每人手中都有一份。
实事求是地说,文章中也有很多不切实际的地方,但当时的人们只是认为它道出了自己的心声,根本不会去花心思去考证它是否真实,人们完全接受了作者的看法。就连垄断者们也预感到风暴即将到来了。
1894年,也就是《谢尔曼及拖拉斯法》实施几年后,这位文笔犀利的罗埃德又写了一本名为《反社会福利的财富》的书,此书一经出版,就使洛克菲勒和他的合作伙伴深深震撼了。罗埃德在书中以“世界之光的总统”来影射洛克菲勒,将他看成是财富和权力危及政体的主要典型。
就在洛克菲勒遭受公众的舆论和谴责的时候,刚刚上任的总裁也成了新闻媒体和油商们攻击的对象。原来,在洛克菲勒决定退居幕后时,公司的决策者们为了弥补在竞争中的损失,违背洛克菲勒的原则,将油价提高,将更多的竞争者赶出石油业。而且这位新任总裁还操纵股票市场,争夺股东代表权,大肆吞并濒临倒闭的公司。洛克菲勒的弟弟威廉和公司几个重要的领导人都自诩为美国金融界的老大。
而舆论大众则把这一切的罪名都加到洛克菲勒的身上。
1897年9月18日的《世界日报》上曾刊登了一篇非常让人震惊的文章,其中有几句话这样写道:
美孚石油公司的头领们简直就是一群野兽,吃人肉,喝人血,原本秩序井然的世界被他们搞得天翻地覆,民众流离失所,一些中产阶级竟然达到沿街乞讨的地步,甚至他们中一些人因为无法生存而自杀。妇女、儿童、老人、小商贩等一些人口袋中仅剩下一分钱了,最终还是被他们残忍地掠夺走了。他们简直就是一伙有组织的强盗和匪徒!
接受调查
洛克菲勒自然不想这样,但情形根本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不单报纸媒体对他进行猛烈的攻击,而且在19世纪末,有关部门对他的标准托拉斯进行了调查。
1888年,美国举行大选,很多地方都爆发了反对各种托拉斯的抗议活动,两大政党也相继表态,严厉谴责经济集中,不利于自由竞争的行为。在这种不利的形势下,洛克菲勒不得不接受政府的审查。
为了指导洛克菲勒面对参议院的听证会,公司又聘请了一位叫乔特的着名律师。1888年2月,洛克菲勒在乔特的陪伴下来到纽约州最高法院出庭为他的托拉斯辩护。此时的洛克菲勒早已不是曾经那个默默无闻的商人,报纸上的大肆炒作,使他很快成为一个传奇人物。法庭的旁听席上坐满了人。当他从席位上缓缓站起来准备答辩时,顿时一片哗然,人们争先恐后地站起来,想亲眼目睹一下这个“托拉斯之父”
的真面目。而洛克菲勒却平静如常,好像对即将开始的审讯毫不在意。
洛克菲勒最擅长的手段就是一问三不知,看上去仿佛得了失语症。就是在答辩时,洛克菲勒也只讲述了一些调查小组本来就清楚的内情,比如托拉斯是由股东的受托人组成;有8位受托人(其中一位已退休),700个股东;受托人每三个月开一次会,等等。洛克菲勒交出了1882年托拉斯成立时内部所写的条约书。最后,他指出国内还有11家独立的炼油厂存在,其意图不过是想否认他个人垄断市场的说法。随后,亚吉波多也出庭作证,对托拉斯执行委员会的工作情况加以说明。实际上,两个人都含糊其词。唯一可以称做一条新闻的就是他们交出了托拉斯所属的41家公司名单。
一家报纸上曾对洛克菲勒在法庭上的情形做了这样的描述:
他看上去仿佛是温柔和光明的化身。什么也不能影响他安详的神态……他作证时声音悦耳、吐字清晰,从容不迫……他的口气时而略带责备,时而又转为委婉,却从未发过脾气或是露出恼怒的神情。
在和政府的这场较量中,洛克菲勒发挥了自己的聪明才智,他擅长以模棱两可的回答把别人搞糊涂。同时,他的直觉和天赋都使他能够敏锐地捕捉到起诉人所提的问题中蕴含的微妙含义。一个曾经在法庭上就托拉斯问题审问过洛克菲勒的律师回忆道:
他总是能明白我的想法,猜出接下来问的六七个问题会是什么。
我一开始提出的问题都是为以后的问题打基础。但是,我总是从他眼中看到一种特殊的光彩,表明他已经发现了我的动机。我还从未看到哪个证人拥有洛克菲勒先生这样明察秋毫的能力。
另外,他还继承了父亲的表演天赋,很多看了报道和亲自旁听过审问的人都不自觉地对洛克菲勒产生了同情,认为他看上去非常和蔼可亲,根本不会和那么多肮脏的金钱交易有什么关系。
这次调查开了几次庭,都没有什么结果,后来不了了之。直到5月才发表了一份报告,其内容主要是说,标准石油公司的成功已经成为一种体制的典型,而且这种体制已经像瘟疫一样在全国范围内开始传播,但是,法庭认为暂时无须设立法规来约束托拉斯。同时,调查小组也驳斥了洛克菲勒关于石油这一行业存在自由竞争的说法。这场看起来声势很大而实际行动却很小的调查就此草草结束了,对此事极为关注的人们看到这个结果后不免有些失望。
就在这次调查的报告还未公布之前,美国中央政府众议院的“制造业调查委员会”也开始对托拉斯的内幕进行调查了。法院开庭时,有许多洛克菲勒的竞争对手被传唤到法庭,请他们举出托拉斯垄断市场之嫌的证据。标准托拉斯的重要成员,也被要求出庭答辩。
洛克菲勒懒于参加当局的传讯,当实在不得不出庭时,才在多德和其他律师的指点下,出现在调查委员会的面前。这次,洛克菲勒除了公众、媒体都已经知道的情况外,其他的一句也不肯多说。在官员们面前他交叉着两条腿,双手反复地摩挲着他的细条纹裤子上的皱褶,像平常一样对这一切视而不见。
当调查小组的人针对国内外售油情况向他询问时,他推说已经记不清了,这让调查人员极为愤怒。洛克菲勒却平静地说:“我的企业太大,太复杂,无法对小节一一记清。”当问到俄亥俄州的标准石油公司并入托拉斯的股票对换情况时,洛克菲勒对如此重大的问题,也推说弄不清了。纽约《世界报》的一位记者看到他这样的表演后,不无讥讽地说:“洛克菲勒先生的遗忘术真是高明到了极点。”
但是,洛克菲勒并不是对所有的问题都“记不清楚”了。当调查员问及标准公司是否获得了铁路的优惠运输价格时,洛克菲勒赶紧摇头否认:“没有,先生,没有!您可能认为您刚才说的那些事是真的,但实际上,我们并没有比我们的同行得到更优惠的运价。不过如果允许我多讲几句话,那么,我们可以举出很多例子说明其他油商早已获得比我们还要低的运价。”
一旦调查人员所说的话中出现了漏洞,洛克菲勒会立刻抓住机会进行反驳。有一次,一位调查人员问他是否参加过南方开发公司。因为不小心说错了话,洛克菲勒矢口否认自己参加过,还针对这个问题说了很多,如此敏捷的反应速度,与他接受托拉斯组织与资产的调查时的表现简直是判若两人。
没办法,调查小组只好在独立厂家、炼油商的控诉书这几个方面进行集中调查。虽然洛克菲勒没有给律师们任何机会,但是这次调查小组还是有一定的收获,对于托拉斯的违法方面获得了充分的人证和物证。
8月,调查小组将调查情况呈交给国会,国会并没有下令更改法律以约束托拉斯,但调查过程曾一度向众人公布,因此,反托拉斯的呼声越来越高,公众纷纷要求从法律上对托拉斯进行限制,至此,反对的风潮从个人扩展到整个托拉斯,反托拉斯运动的序幕正式揭开了。
《谢尔曼反托拉斯法》
美国民众对垄断一直怀有一种刻骨铭心的仇恨,在大多数民众看来,是垄断导致了社会不公,贫富不均,普通民众日益不满,社会矛盾日益激化,这时政府出面,用法律手段,进行国家干预。虽然当时有许多州的法院也认为垄断组织非法限制了商业活动,但以前所有的法律对这一方面的惩罚并没有做出具体的规定,从而大大削弱了这些州法院的判决作用。于是,各州的立法当局最首要的任务是要规定具体的惩处办法。1890年,有14个州在州宪法上对取缔垄断或反对限制贸易进行了明文规定。到1990年,已经有27个州在宪法上明文规定反对垄断,制定反托拉斯法律的州则增加到15个。
实际上,很多规模较大的垄断组织都要跨越好几个州进行经营活动,所以这些州的法律对他们所起的限制作用是极为有限的。于是,反对托拉斯的公众只好向联邦政府求助。在1888年的总统竞选活动中,共和党和民主党都提出了要结束托拉斯的主张,但大选结束后,这两个政党对于这个问题的解决似乎都不太着急了。因为许多共和党领袖都与一些有密切的关系,一旦立法,可能就会直接影响自己的利益。而民主党在这方面也同样不愿起带头作用。
公众对于两党一味敷衍的态度极为不满,甚至愤怒地指责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