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场运动啊,将好多树都砍了,一棵一棵全都塞进炼钢炉里白白烧掉。可谁见炼出一两铁来?结果是让隐匿于树丛中的天坑地缝暴露出来,过往行人也便知道了它的底细,不再发生误入其中被吞噬的悲剧。幸好天坑地缝里面的灌木林丛,因处陡险之处,未遭残害,才留得险峻处风光依然。但是大鸟远飞,猛兽逃逸。多在雷鸣电闪的雨夜,听见它们的啸叫与嗥吼。还有人的惨叫与哭泣——想是昔日误死之冤魂。
每说至此,母亲都表现得神秘与惶惑。她怀疑,在那些冤魂发出的呼声里,还有凌风爷爷的音息。
凌风半信半疑。长大以后——尤其大学毕业才明白过来,母亲所云,其实是特殊情况下的地磁录音效果。在碰巧了的某个雷电风雨之夜,便会重新播放一次。
曾在一个雷鸣电闪的大雨之夜,他穿上雨衣,专程前往,可直到浑身湿透,风息雨停,也未能听到一点类似母亲所说的声息。但母亲坚持说,那声音过去常有,只是现在不容易听到了。他知道母亲不会撒谎,便怀疑与满山密林之被毁有关。既然是曾经有过的奇异现象,他也应该在族谱中记录。他相信,以婵婆那样的高岁,一定不止一次听到过母亲说的那些声音……他真想听听婵婆又是怎样说的,以便记录得更加翔实。可是……
庭花并没有往志远这边行来,而是离开小路,插进右边的地里。穿越过去,就是碧波粼粼的灵泉湖了。她大约是要去灵泉湖边吧?这样一来,就打乱了志远的计划。他本想等她走过来时,突然出现,吓她一跳,然后厉声呵斥一顿,说她损坏他的庄稼……可庭花却往一旁去了。岂能就此罢休,便快步撵上,大喊一声:庭花!
庭花猛地一惊,转过身来,见是志远,这才稍安,不无疑惑地问他:什么事啊?吓我一大跳。
志远越走越近,直逼面前。庭花从没见过他如此凶神恶煞的样子,不由得又把心提起来,问他:干什么呵?
志远说:你破坏我的玉米!
庭花惊讶得瞪大了双眼,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还会有人说出这样的话来。便问:我怎么破坏你的玉米了?
志远倒背双手,用嘴努了努她手上的野菜秆儿。
庭花把野菜秆儿举到眼前看了看,仍是不解。
志远说:你就是这样破坏的。
他又一次把“破坏”二字说得很重。他记得父亲说过,过去,郝守云就常用这两个字来检举揭发他,努力要给他戴个什么帽子。眼下,对郝守云的女儿,他也在不经意间说出这两个字来,心中立时就有一种快感。
他对庭花原本无恶感。相反,当他前次见到她的时候,还不免有一点心动。一切都因为小龙的原因,小龙破坏了他此前对她良好的感觉。是小龙把耻辱强加给了他,他心中羞怒交加,憋得难受。偏偏庭花又在这个时候出现,并手执一根野菜秆儿,胡乱击打他家的玉米叶子。
庭花总算听懂了志远的意思,便以调侃的口气说:这也算破坏么?还不如说是给你家的玉米抠痒痒,你还应该感谢我哩!
此时的志远,怎容得她的调侃,顿时就有些火了,伸手便去夺她的野菜秆儿,并说:那就让我来给你抠一抠痒。
他本想夺过野菜秆儿,使劲抽她一下,让她感受疼痛的滋味,问她还说不说抠痒痒的话,如此难堪她一下,也就罢了。殊不知庭花并不听从,执拗地将野菜秆儿背在身后,决不给他。志远既要强夺,当然不会罢休,庭花背在身后,他也要去拿。力攻力防的结果,二人便抱成一团。一切都是在玉米地里发生的,四周没有另外的人,即使稍远有人也不会看见,最多只能听见玉米地里“哧嘁”的呼气之声。庭花一个黄花闺女,怎是伟岸壮实的志远的对手,很快就脸涨得绯红,力不能支了,急急地说:你再这样按住我,我就要喊了……说你……非礼……强奸……
庭花确实已经倒在地上,是她支撑不住倒下去的。她是想把野菜秆儿压在身子下面,不让志远拿到手。可志远依然紧紧抱住她,要把手伸到她身后去。这样两人便几乎脸贴着脸。随着对一个成熟女子身体弹性和特有气息的感受,志远的心旌便有一点动摇起来。与此同时,听见庭花说他非礼和强奸的话,内心就涌起一股奇妙的冲动。于是停止强夺,只是紧搂着庭花,呼着粗气说:你说是啥就啥,我就是要把你占了,让你哥也蒙受耻辱,受到惩罚。
女人都是敏感的。在志远停止强夺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了什么,顿时惊讶。随即志远说出很有点霸气的“占了”一词,于是她心头一热。老实说,她对这个年龄比她大了不少的男人,本有些特别的感觉。他有点傲气,平时不怎么把她放在眼里,在城里打工时,她也处过两个男朋友,似乎都不如这个傲气的男人。现在志远正好单身一人,他若有心把她占了,有什么不好?要不是志远冒出后面的话来,志远末尾的话让她无法忍受。原来他是要把她置于某种屈辱地位。这让她变成什么了?于是她奋力反抗,高声呼喊:救命啊……救命。
这声音到底传了多远,玉米地里的人当然不知道。不过,已有一个人在玉米地外边厉声喊道:志远!住手!
志远听到,顿时醒悟,放开了庭花。庭花一翻身坐起来,掩了被志远拉开的衣裳。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玉米地外边的人走进来了。志远一看是志武,心里不由得放松了几分,同时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但羞的感觉,很快被心中积存的怒气排挤,便又表现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庭花一见志武,便两眼盈泪,如珠坠落。志武自然明白眼前发生的事,只是对志远此举颇多困惑。像志远这样心志高傲的人,能对几个女人看得上眼呢?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性急到如此地步。
若换成宗姓其他弟兄,志武定会严加痛斥,甚至给他一记耳光,对志远,却不好这样做了,只说了一句:你怎么能这样。同时密递眼色,叫志远快走,余下的事,让他来处理。
志远会意。但他走到志武身边,贴着耳朵对他说:我是为了报复,她哥小龙,把志福老婆睡了。
他得及时说出来,既为了让志武知道,也是为自己开脱。否则,他就会在志武面前太掉价了。
志武听得似是而非,却很快悟出个头绪来。联想到小龙最近与郑女的接触,便清楚了志远所指。他只是感到奇怪,这事连他都不知道,怎么志远就知道了?小龙和郑女上床这事本身,在他并不以为然,志远居然愤愤不平到了难以忍受的程度,并要实施报复,他觉得完全大可不必。如果志远早对他说了,他会劝阻他,无论如何,这也只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志武的观点是,只要志福不说,别人便都无权干预。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不是说服志远,而是劝住庭花。志远已经实施了报复,又偏偏针对庭花。不过看来,志远还没对庭花怎样。但眼下的庭花已经披头散发,衣扣扯落,更为严重的是,她刚才的呼喊,并非仅他一个人听见。他是从沙场方向沿灵泉湖方向走来,凭敏锐的听力捕捉到这里有动静,这才走过来的。要不是他碰巧遇见,还不知会弄成什么样子。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无论从哪方面说,他都应该及时平息和化解,不使它往坏的方面发展。
志远一走,志武便蹲在庭花面前,劝她不要哭了。他想,他也许能够说服庭花。这段时间,庭花几次来他沙场。原以为庭花是想来沙场找事做,后来才知道,她只是图兴趣,来沙场走走,有机会便和志武天南地北地闲侃。她说她很快要去南方大城市。她喜欢和志武说话,看得出来对志武很佩服。就凭这点,志武相信,他对她说的话,会起一定作用。此外,还有她哥的因素。她哥在他那儿当采购,是个好差事。她总得替她哥想想。
庭花不再抽泣了,只是流泪。志武掏出干净的餐巾纸来,用手展开了,递给庭花。庭花接过去,慢慢揩泪水。志武窃喜。因她伸手来接,便说明她接受了他的劝说。
待她揩完眼泪,志武又开口说话。
志武说:庭花,你不要再生气了,我已经骂过志远。
庭花说:他这是什么行为?骂过就了事么?我要告他。
志武就怕庭花走这一步。告就是强奸。不管遂还是未遂,都够志远受的。不过根据志武近距离反复观察,“遂”的可能性不大。只要未遂就好办多了,他只需要尽可能多顺一顺庭花心中之气,或能奏效。于是志武以更加恳切的语气对庭花解释。他说:庭花,志远并非有意如此,他是心头憋着一股气。我干脆给你直说了吧!是因为你哥小龙,和志福老婆有那档子事,被志远知道了,就很生气。恰恰气头上,就遇见了你,他就把对小龙的气,发在你身上了。
庭花听志武这样说,便抬起头来看着他,不无惊讶的样子。开初她有些困惑:她哥怎么会和志福的老婆。不管怎么说,她哥哪是娶不到老婆的人,无论个人条件,还是家庭条件,她哥都不算差。而且一直有人提亲。有几次,还是她哥看不上眼。她至今记得她哥看不上眼的两个女子,哪方面都不比郑女弱,为什么她哥偏偏就和郑女。
庭花当然还不能充分了解男人。她完全是以纯客观的条件作为判断标准,忽略了男人对女人主观感受上的奇妙性。她哥对郑女动心,必有他特别看重的一点,这一点或许只在郑女身上才有。在这方面,即使同为男人,因是处在局外,有时也是难以理解的,就更不要说庭花了。
见志武说得如此认真和恳切,庭花又不能不相信事情的存在。同时记起志远在非礼她的时候,确实说过让她哥蒙受耻辱、得到惩罚的话。这样说来,志远肯定就因为她哥的原因,才对她如此的了。
这时,听志武又说:其实,是志远想不开。小龙和郑女都不是小孩子了,这种事,只要双方自愿,不要说志远,就是志福,也拿他老婆没法。当然,最好不要闹出打架的事来。幸好志福在他老婆面前是不敢说什么的,架也就打不起来了。既然如此,何必管它,这志远也真是。
庭花听了志武这一番话,觉得很是在理。显然她更多站在她哥的立场,对袒护她哥的话更容易接受。她又一次在心中对志武感到佩服。怎么说呢,志武这才叫开通,不愧是在外面闯荡过的人,他能当沙场老板,不是没有道理的。在这一点上,志远就比志武差了。志远为了郑女和小龙的事,居然来报复她!他褊狭的心理特性,真和宗姓几个老头子相像。
志武见庭花完全平静下来,很认真地听他说话,便知道她已经有信于他了。于是,再次对庭花示之以好,说:庭花,如果你愿意,就来我沙场暂时做一些事,我一定让你满意。
庭花摇了摇头说:我真的很快就要出去了。我不想在家里呆。
志武点点头说:你真不错,敢于走出去。人就应该这样,不过你放心,我会对你哥好的。而且,你哥和郑女的事,我还要教教他,一定要有个度,到时候,即使有啥问题,我才好说话。
庭花看着他,颇有些感激的意味。
志武伺机继续说:但我有一事要求你。
庭花问:什么事?
志武说:希望今天的事到此为止,即使别人问你什么,也不要说。
庭花自然明白志武的意思,但她也提出一个要求,要志远当面向她道歉。不管怎么说,是志远侮辱了她,伤害了她。她可以不去告发他,甚至不往外传。但你志远总不能不理不睬,没有个明确态度,就想算了么?其实,庭花至此,已经在心里原谅志远了。志远昔日在她心中的印象,又渐至恢复起来。她要志远当面向她作个表示,已有一种复杂心理在其中。
志武听了满口应承,说这事完全包在他身上。他能把庭花的工作做到这种程度,已算帮了志远一个大忙了。难道让志远当面道歉认个错,还不可以么?
临离开玉米地的时候,志武叫庭花好好整理一下头发和衣裳。衣服上的两颗扣子掉了,庭花只能用手捂着。志武目送她一直走出玉米地,这才折回灵泉湖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