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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情动桂香女(1)

银秀在凌风母亲严氏手下,认真学习刺绣,很快就能独立操作了。严氏之所以毫无保留地尽心教她,全是凌风主张的结果。凌风说,如此风格的刺绣虽然源于宗氏家族,但不能仅限于一个姓氏的圈子,应该将它扩大到更大范围,使尽可能多的人一睹其美姿丽质,才是更加让人感到荣耀和骄傲的事情。因此,将其作为一种独具特色的民间工艺推向市场,是非常必要的举措。为达到这一目的,让更多的人参与进刺绣队伍,是当务之急。因为推向市场,不可能只有十件八件作品,而需要几十、几百乃至成千上万。如此数量的绣品,仅仅几个人是完成不了的。

母亲严氏,并非纯粹在乡下环境中生活过来的,这许多年随儿子在外,看得多、也接触得多了,对儿子的话自然容易理解。于是欣然同意,把技艺向外姓人传授。

严氏原本是宗姓一族女人中,对宗氏刺绣技艺继承得最好的一个,一旦她尽心尽力去教,学习者自然进步很快。专心专意揣摩学习的银秀,在连续模仿一段时间后,便能自主地绣出一些小品了。

凌风去了一趟省城,将几个人的绣品托给一家熟悉的工艺品店寄卖。十天后再去,绣品大部分卖出。凌风按百分之二十的比例给寄卖费,可工艺品店的老板却只收百分之十,但有一个条件,以后所有的绣品,都由他代理销出。凌风顿时感觉到,宗氏刺绣大有市场。于是无比欣喜地回到灵泉寨,一边将除去成本之后的钱分给大家,一边展示大好前景予以鼓励。虽然每个人分得的钱还不多,毕竟看到了操针弄线的希望。其意义绝非金钱本身能比,心中的高兴,可想而知。

银秀回到家中,将此事告知弟媳桂香,动员桂香也来参加。银秀桂香妯娌俩,关系处得颇好,不像其他家庭,两妯娌往往矛盾很深。按说,银秀桂香住在同一院子,极易产生矛盾的。二人间之所以不生龃龉,反而还较相知的原因,正在于二人都各有悲哀戚然的隐痛。银秀丈夫早夭,眼下孤儿寡母,真可谓势单力薄;桂香虽有丈夫,却偏偏阳痿无能,使桂香备受冷落,其隐难言。彼此痛处,双方都十分清楚,故而同命相怜,不会有占强欺弱之心。有了这一隐痛的基础,加上银秀心宽,桂香不恶,二人便渐渐有了一种类似姐妹的情分。这一点,也正是令海成感到莫大欣慰的地方。当初建新屋时,海成努力要把银秀合在一起,如果说心里还有什么顾虑的话,恰好就在这点。未料妯娌二人越处越好,使他海成一家,虽有不幸,却能团结和睦,也算令外人羡慕了。许多人当然不会明白,妯娌间还有这样一个相处的基础。这也是日常生活中的普遍现象,多能同悲患,难与共荣华。

桂香在嫂子银秀的动员和介绍下,也来拜了凌风母亲严氏为师,加入到这个由凌风设计和领导的队伍里来。这里要特别点明的是,凌风此举,和所谓“搞活农村经济”全然无关。他甚至根本就没有这个概念,虽然对宗氏刺绣,他采用了扩大规模、面向城市的做法。凌风看中宗氏刺绣,一心要将它恢复起来,甚至发扬光大,倒与他回归灵泉的初衷相关。刺绣,也是他心目中“灵泉圣境”的一部分。灵泉寨风景独特,固然不错,更要有与之相配的风情和风俗,才构成一种完整的美。应该说,从宗家老坟时期开始繁荣的灵泉寨,从来都两者结合,密不可分的。正因为如此,灵泉圣境之人,才往往男的聪明能干,女的贤淑秀雅。而贤淑秀雅的灵泉女人特征,难道与宗氏刺绣的长期熏陶和磨炼无关吗?也许祖上很能明白这一点,才让后世女子习绣成风。可在一段时间,宗氏刺绣却作为“封资修”的东西,受批判,遭践踏,致使中间断代近三十年。现在的女人们甚至不知宗氏刺绣一说。与此同时,粗俗之风渐起。

凌风鼓动宗氏刺绣,真正动因在此。他知道,若是让大家只作为一种兴趣绣一绣,偶尔为之尚可,断不可能长久,更不会真正形成风习,若由他联系外卖,与经济利益挂上钩,才会更大范围地调动大家的积极性。果然,应邀前来加盟的人逐渐增多。凌风为宗氏刺绣风习的回归,感到由衷的高兴。

桂香随银秀去严氏门下学刺绣,在初习阶段,自然每日登门。不几天时间,心灵手巧的桂香就能掌握基本,这让严氏也大感意外。一问,才知桂香当姑娘时就会刺绣。虽不是宗氏风格,却有相通的基础。于是桂香就不再每日必去了。这也是允许的,不管你是在严氏身边,还是在自己家里,或在其他什么地方,只要你在绣作就行。总之凌风这儿,是一个强有力的纽带,把所有的刺绣女,都紧紧联在一起。

这天早上,桂香起床刚7点,天已大亮。穿衣裳时,才发现永山不在床上。平常时候,都是她先起身,永山至少还会在床上眠半个小时以上。桂香并非刻意恪守妇道,只是她不容许自己懒在床上。所以每日天见亮她就起身,把饭煮在锅里,然后准备鸡、猪饲料之类,往往饭快好了,永山才从房里走出来。可这天早上,起床后发现永山不在。夫妻二人,虽是同床,却因永山长期无能不去碰她,久而久之,便彼此淡漠,只是纯粹的“两个人”躺在一起而已。你是你,我是我,互不相干,就像栖在同一棵树上的两只不同种类的鸟。所以,桂香才会在床上躺着时,并没怎么注意永山,而是起身穿衣的时候才发现,永山这么早就不在床上。两个互不相干的人,何必彼此想得太多?虽略有奇怪,也就很快过去了。若是等到她弄好饭以后才见到永山,也不会有什么想法。偏偏刚要走出房间门,永山就进来了。只见他头发潮湿,面色苍白,进房间后就一头仰倒在床上,一副快死的样子。她顿时明白,永山又去了灵泉洞。肯定天尚未明就去了,才会在天刚亮时回来。他总是隔一些时日,便去灵泉洞一次。最开初时,她也不明所以,后来一旦明白,便十分生气,同时陡生厌恶。她生气的是,他在她面前,完全一个废物;她厌恶的是,他居然去贴着崖壁。如果说,在明白之初,她是生气与厌恶同在,那么到后来,她便不再生气,只有厌恶了。而在这个早晨,她刚刚起床,就看见永山从灵泉洞回来,一副无比沮丧的模样,心中陡生的厌恶,更是前所未有。她没说一句话,仅仅瞥了一眼软瘫在床上的废物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门。

她无心于家务,草草地弄了点鸡猪饲料,将头天的剩饭掺水煮了半锅,然后喊公婆吃饭。海成两口子来到灶房。海成问了句:永山呢?

她冷冷地答道:在睡。

海成说:不管他,我们吃。

饭后,桂香便出去了。本来,她该带上刺绣活的,但那件正绣的东西在房间里,她不想进去拿。进去便又会看见瘫在床上的永山,她实在无法忍受。

她只身走出院子,什么也没带,只想随便出去走走,散一散心。也曾想去银秀那边坐坐,但心中稍一犹豫,便又作罢。在这个早晨,永山让她生起的极大厌恶,使她不想开口再说永山的话题。而在银秀那里,是不得不说的。在整个灵泉寨,只有银秀,对她和永山的事知道得最为清楚,除此之外,几乎所有人,都不明白她至今不孕的真正原因。尽管也有人议论是她的问题。在乡间,往往把夫妇无子女的责任,都推到女人身上。桂香自是十分委屈,可又怎么去作解释,若把一切都说出来,可是相当耻辱和丢脸的事啊!毕竟永山是她丈夫。

桂香出门,尽量沿小路往僻静处走。她不想遇上人,只想孤独一人,面对山、水、草、树。在这个早晨,她哪有什么赏景的情致,只想面对自己——面对自己的悲戚和苦楚,想再一次看清它,试欲找到打开它的钥匙。

由于漫无目的,便信步行来。先是穿过玉米地中间一条小路,来到灵泉湖边。早晨的湖水十分安静,仿若一面透明的镜子,映着蓝天、白云、斜飞而过的鸟影,湖水颜色,一半绿得深,一半绿得浅。深处那边是山,立如刀劈,陡峭的悬崖上,灌木藤萝,密集纠缠,影映湖中,把湖水染了个透。鸟们在葱茏间鸣唱,有的尖啸,有的清越,有的低沉往复。桂香不由得停步站下,渐与眼前情景产生了某种对应交流。如果说她先前心中烦闷至极,而这眼前的一切,便如一只无形的手,慢慢伸入她心中,在轻轻为她揉按梳理,堵塞之心,便宽舒顺畅了一些。她嫁来灵泉寨这么多年,怎么过去就对这里没有这种感觉呢?是不是今天早晨的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为她预留着的呢?

心绪渐至舒展,又继续往前。她不想这就返回,看见永山,又会坏了她的心情。不过又会耽误了今天的刺绣。误就误吧!她好不容易才这样放纵自己一回呵!如此打定主意,便又继续行进。

慢慢攀上风水宝墩,就看见沙场了。沙场开办这么久,她还从来没有靠近看过。掘土机轰鸣作响,汽车来回奔走,抽水机喷吐银亮的水柱,沙石在筛沙架上碰出哗然响声,这番景象,只在电视里见过。这个志武,真是不简单啊,外出闯荡几年回来,就办成了这样大的事情。志武和永山年纪差不多,为什么永山就没有一点人家的能耐呢?

正这样想着的时候,忽听有人喊她。喊声来自风水宝墩下面,探头一看,是志福的老婆郑女。郑女向她招手:下来,耍一会儿。

泼辣的郑女,性格的另一面,便是待人热情。只要你不犯着她,便对你热情十分;要是犯着她了,她的泼辣劲就出来了。桂香比较了解她,见她这么热情地招呼,便答应着走下去了。

郑女提了个竹篮,篮里满是新鲜蔬菜。她要去淘洗蔬菜,恰好从这里路过。她问桂香要到哪里去?桂香两手空空,还真不知如何回答。微窘中言道:来看看沙场。

郑女说:那正好,等我洗完菜,就陪你去走走,这篮菜,洗不了多久的。

她语气中不无自豪的味道。不过也能理解,志武在灵泉寨招的人本就没几个,郑女在厨房也算关键部门了,在桂香面前,怎没一点荣耀心理呢?

桂香并不反感。她不是那种好嫉妒的人。她感谢郑女的热情——对今天早晨的她来说,也是一种恰到好处的安慰。于是说:我帮你洗。

郑女说:好哇,那就更快了。

于是两人相跟着来到一处水凼,就着澄静了一个晚上的清冽之水,欢畅地淘洗起来。

郑女说:桂香,我好久没看见你了,你真是越长越漂亮。

桂香经她一夸,顿时不好意思起来,说:你就不要奉承我了。

郑女说:怎么是奉承?真的,你现在的样子,和你刚嫁过来那阵相比,确实更加好看了。怎么说呢,是迷人,你看你的身材,该大的地方大,该小的地方小。尤其你的胸脯,一对奶子,说有多好就有多好。哪像我们这些生过娃娃的,松松垮垮,不成个样子。

桂香越发不好意思,说:看你说到哪里去了?

郑女一阵嘻嘻发笑,同时便要伸出一只手去触摸桂香的乳房。桂香连忙抬手挡开了她。由于用力过大,郑女一个趔趄,差点跌坐水中。便轮到桂香一阵大笑。郑女却并不气恼,站稳了脚跟之后继续说:真的,桂香,你嫁过来时,就像一颗还没有熟透的桃子,现在才一下子熟透了。哪个男人见了,都止不住要流口水。

桂香抬起手来威胁道:你再说,我把你推下水去。

郑女说: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过,今天我才想明白了,你一定是不想坏了这副好身材,才迟迟不生孩子的。

桂香无言,她不知如何回答。

见桂香没有说话,郑女以为她不高兴了,便想刚才的话是不是有得罪了她的地方。想不明白,便不想,总之不再和她开玩笑就是了。于是迅速洗完手上一把菜,提起竹篮说:走吧!桂香,我陪你去沙场走走。

桂香说看沙场,不过是一时的搪塞之语,并不真正想看,所以便对郑女说:你忙,就算了吧。

可郑女仍是热情有加,说:菜洗完了,升火煮饭也还有一会儿,我说过带你去看,能说话不算数么?

边说边伸出一只手来,挽了桂香一只胳膊。真是盛情难却,反倒让桂香有些不忍心了,便不再推辞,随郑女往沙场去了。

先是去厨房。郑女放下菜篮,解下腰间围帕,然后拍了拍身上,对着墙上一面小镜子,稍稍整理了一下头发,拉了拉身前身后的衣裳,才和桂香走了出来。这一连串举动,给人的感觉,如同要去镇街赶集似的。可见郑女是很少去沙场工地的了。在沙场工地的人,平时都来厨房吃饭,经常见着,并不生疏。当郑女以观光者的身份去到他们面前时,仍很注意自己的形象。也许这就是一般年轻女性的特征吧?无论是城市的,还是农村的,其基本心理都一样。

大约受到感染,桂香也不自禁地抬手抹了抹自己的头发,抻了抻自己的衣裳下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