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偶是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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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50怨妇

50岁的女人,动辄就成了怨妇,怨的无非是男人,顶多恨自己瞎了眼睛。

贾宝珠原本住在麻雀1队,有2个鱼池,带着3个孩子,种着10亩地,日子过得好好的,可男人郑金银要当征沙林场的副场长,一家人就从400户的人庄子,挪到了统共40人的林场,分了50亩地,却不及原先10亩的收成,住得是5尺高的鸡窝棚,不得已又养了9头牛。这都怪那个老不死的郑金银!副场长刚刚当了2天半,林场又倒灶了,天生就是个捣牛钩子!

贾宝珠心理不舒服,浑身更像扎了刺,看啥都不顺眼,就是没瞅见,也要“挖”上两眼睛!

什么狗屁发财集团!要是叫发财就能发财,她贾宝珠嫁了郑金银,早该穿金戴银了!

自从发财集团开发了这一片沙漠,征沙林场就有名无实。

有钱就能沙漠变绿洲,原本光秃秃的沙海,在海市蜃楼般的发财大厦的沙盘上,又是麻黄基地,又是马兰花国,又是葡萄山庄,又是野狼城堡,又是沙漠生态公园……

穷酸寒碜的征沙林场,实在没有钱开发那些沙疙瘩,只好继续让它荒凉。场部决定,将沙漠边上的沙枣林杨树林柠条林,分派给年轻的职工护理,早年治理好的农田,先头种了几年庄稼,看着长势旺得很,可是收下来有时连种子都凑不够,于是分给了一些老职工种了树苗,兴许将来能赚点钱,说不定还能发点财。

发财!当官都泡了汤!贾宝珠一望那片草里找树的田,心里就沉了沙子搁了铁渣。

她用破围巾包住头,穿上旧衣服旧裤子,拎了大搪瓷茶缸,抱上小板凳,也不管这身打扮跟个要饭的讨吃婆子似的,一门心思只想,就是爬着也要把那些树苗子从草里抢出来!

日头伸着火舌头往西移,风似乎也被舔蒸地干干净净。去年种的刺槐,可怜见的张着几片狭圆的叶子,嫩刺却已隔三差五的突了出来。一田的树苗没见长的咋样,草却凶的很,绿猛猛地狂扇着叶子,一看就是要把早先埋下的肥料抢了去。抢!抢!抢!贾宝珠的两只手,像充满了仇恨,不眨眼地“杀”向杂草。

太阳一偏西,天就黑了脸,密麻麻的蚊子跟着扑了上来。贾宝珠的脸经过抹汗打蚊子,花成了旧鞋底,一片草叶粘在额头,使她成了三只眼的二郎神。人忙活着还精神,一松劲就成了屎瘫瘫,她起了三起,都直不起腰,第四下又起得太猛,一头撞到了田埂,她随口便骂,“日瞎了眼睛,撞你们老娘!”

又缓了几缓,贾宝珠直起腰,闲了手,搭了个孙悟空似的凉棚,往四周眺望。远处除了绿就是黄,脚下田里的草已除掉,槐树苗清爽了不少,绿晃晃的小样儿挺招人疼的。明儿个再继续吧。放牛的可能也回来了,跟着牛屁股跑了一天,肚子越大空的越早。

贾宝珠风风火火回到家,郑金银正叼着烟抽水饮牛。

贾宝珠洗洗干净和面做饭,饭好了,郑金银也把牲口安置好了。大儿子在市里安了家,女儿嫁到了县城,没考上学的小儿子死活不在这个沙窝窝呆,跑到外省说是学开车跟人打工,5间房子里,就剩了2个人,张着4只眼睛,大眼瞪小眼。

过了大半辈子的两个人,早已没什么热情的话可说,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问答几声,饭也就吃完了。郑金银用两只脚把鞋相互推掉,身子一歪就倒在床上,头靠着枕头,左手拿了遥控器,开了电视,然后右手在口袋里掏出烟盒,撂在一旁,抽出一根,打火机一点,就就着一口接一口的烟雾缭绕了。

终于收拾完了锅灶,贾宝珠坐在了电视机前。

电视里正在播放河北省某农民女企业家贾宝玉的事迹。

“啧啧,别这个女的才叫有本事呢!”郑金银被一团烟雾包围着。

“噢——种了那么多花呢!”贾宝珠也开始认真的看。

“嘿嘿,她叫贾宝玉,怕是你姐姐吧?”郑金银盯着电视仔细看。

“噢,真的,跟我的名字挺象的。”

“长得也还挺好的。”

“噢,就是。”

“你咋就没别那么有本事?”

贾宝珠无言,叹了口气。

“别这才叫女人呢!”

郑金银抽完了一根,把烟屁股往地上一扔,又点燃了另一根。关于贾宝玉的新闻也放完了。他忍不住含着纸烟又说:“这才叫女人呢!”

郑金银的声音因为纸烟的牵绊有点含糊,可意思随着语调表达的很清楚。

贾宝珠的心就被说疯了,咽了一口唾沫就开始数落:“哪个女人你都看着好,就看我不顺眼!”眼泪就感动的扑簌扑簌的往下掉,她也不管。

“你看你这个人,就看这么个电视,跟你开个玩笑!”

“玩笑?才是真话呢!”

都说女人的眼泪多,其实她们话才多!都说阶级仇恨深,其实女人的怨恨才叫深!

从7点11分,你开始听!

我那会儿找你,十来八个的不愿意,都是我那个爹,硬逼着我嫁给你!我哭了好几天,眼睛都哭成红绦桃子!

人家凤姐说那天你来我们家,傻猩猩的站的院子里,跟桩似的!我爹叫你一声,你动一下,再说一下,你挪一下!一进屋就举着一张报纸把脸一蒙,从一进门看到出了我们家。别都提醒我说,怕是个傻子!

都是我那个爹,我死了也怨他!

人家找的男人知道疼人,我找了你把我苦了个驴放羊不说,闹了一身子病!!人家都跟着老汉进了城,住高楼,吃香的,喝辣的,再看看我,越活越跟个傻婆姨,穿的都是别人给的,吃的动不动就是苦苦菜咸菜,住的这个沙窝疙瘩里,圈的一天连人也见不着——

说着说着,贾宝珠的泪自个儿就止了。当然,是又换了个出口,从嘴里往外淌:

不知道的人都说老郑好,好的个狲?

我跟娃娃一天在家苦的像长工,别在学校里穿着人模狗样的当干部;我在家里天天围着锅台娃娃田地头不抬的干,你今儿走这儿明儿到那儿到处转鸭游;队上发了两斤油,你们爹要走一斤,你又拿走半斤,我们娘三儿一年就吃那半斤油;又是鱼池又是田,把我苦干脑袋了不说,娃娃一放学也就喊着干,别人家的娃娃都耍得高兴,我们家的娃娃从小就受罪,小小的就开始做饭喂猪。娃娃蚕豆揪不完,怕我回来打,就偷偷的撂到猪圈让猪吃,人家米忽忽要是不说,我还以为是傻黄毛偷了,整整骂了别三天!我就那么死心眼,衣服给你洗得干干净净的,裤子压的展展的,鞋帮子刷的黑黑的,连那道白沿边儿也用娃娃的粉笔擦的白白的。可你当了个大队长,让别人放猪就不让我放,就让我天天起午个睡半夜,拉着个小车车驴一样的跑——

贾宝珠的眼光渐渐愤恨了起来,真得闪烁起了宝珠的光焰:

就这么个给你干,你还说刘慧芳好,天天往别家跑!你当我不知道,给别开证明,找人,让她开理发店,还笑话我,说给我个剪子,我也就能夹个草!我贾宝珠十八岁就跑出去给别人干活,没有一个人说我笨,就你看不起我……

“你要是难受,你就去吃点药?那天医生不是给你开了好几瓶子吗?”

“不吃,我就不吃!我还没说够呢!”

贾宝珠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以为嘴里喷出的是石油:

我身体好好的哪里来的病,还不是你这个老驴日的糟蹋的!生老宝宝那阵子,把我从医院一撂就跑了,娃娃都生下几天了,也不见你人影,我硬撑着雇了个驴车车,把我们娘俩拉了回来,我的病就是从那时候落下的,你当是咋回事?

我现在高兴了就干,不高兴了就不干,苦死你呢!我苦我累,我挣下病来,我都不怨,就指望着你大小扒个官,下半辈子进城能活个人样儿,你可好,哄我说,大小当个官强比卖水烟,把我们弄到这个鸡不下蛋的地方,官也没当成,天天就捣牛沟子……

郑金银一口接着一口吸着纸烟,抽完一根再续一根,任贾宝珠不住嘴的唠叨,全神贯注地盯着《冤家大搏斗》的电视剧,今天是最后两集,案子就要查出来了,到底是哪个家伙厉害,总是到最后才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