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偶是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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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冬夜颤音

乡下的冬夜,没有寒风胡搅,就像个泡菜坛子。

一口气将《男朋友》写了3篇,抱着瞎试的态度,发帖,不想,得到的回复还挺有意思,有“1314……1111”的“青春很近,爱情很远”,有“CNN的NC”的“文学总为爱情定制麻豆,害我拿望远镜放大镜显微镜,以至于偶孤家寡人……545255”……

于是,又将《爱到无能为力时》发了两段,已经9点了,得睡觉了,明天再继续吧!

正准备结束一天的工作,吴老五来了,说要打电话。我关了电脑。

他在电话里跟亲戚说,无论如何让他妈回来,哪怕雇车,钱他出。我就在他旁边,电话另一头的声音听得很清楚。对方说三更半夜的,再说你妈也不知道愿不愿意回呢。

吴老五的脸像秋霜煞过的茄子,焦急的声音痛苦至哀告,“我这阵难受的,实在受不了了,你无论如何让她回来……”

我看到他的脸,从缩茄子黑成焦炭,一块伤疤激动得颤抖着,仿佛爬动的蜈蚣,他的声音在急速的诉说中,拔丝,随时都可能断掉。

他结束了这个电话,然后又打了一个,再次絮叨嘱咐人家用摩托车将自己的母亲送回来。

眼前的男人,就像冻搐在柴火垛里的流浪狗,超越想象的浑浊着两只眼,围着永远咬不到的尾巴打磨磨。

吴老五37岁了,还没结婚,和70岁的母亲在一起生活。他母亲是9队的队长,前一段时间队上卖土,,因为钱的问题,他和人争吵打架,可能受了一些刺激,回来后就发疯,从窗户往外跳,结果玻璃被他撞碎了,他的脑袋也玻璃撞破了,进医院花了1000多。

有点看不起他,这么大的人了,如果想选择独身,那就要锻炼自己的能力,调整好自己的心态,而不是依靠自己的母亲,活的猫不猫狗不狗的。他妈已经眼望入土的人了,就是再硬朗还能陪伴他多久?这么晚这么冷的冬夜,他难受想让他妈从几千米以外的妹妹家回来照管他,可他有没有替母亲想过,这么冷,这么晚,还要央求别人用摩托车送回来……

然而,我只能一个劲的对照自己来诱导他:你比我强多了,你比我好多啦,凡事要想开点,不要死钻牛角尖,人是活得自己,又不是给别人看的……这些,曾经也是他人劝我的,如今再翻译给另一个人。劝别人,也像是疏解自己的疙瘩。谁能真正了解谁的痛苦呢?你能承受的,也许别人无法忍耐,你不能做到的,也许别人能。有时候,像谁谁谁学习,是自慰她慰的谎言,然而,至少,我需要,我需要许许多多像打酱油做俯卧撑满城满城尽带黄金甲一样的谎言。

我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也不晓得他听进去了一些没有。也许我是块土坷垃,也许他是块石头。死一般的沉默里,只有一个人的独白,我开始有些恐慌,有点害怕,有点懊恼自己——为什么让他进来,为什么让他打电话,干什么还跟他说话——万一他真得神经再犯毛病,这么晚了,就我一个人……哦……妈妈爸爸怎么还不回来……

有时候语言是为了填补空白,有时候说话是为了减少恐慌,我虽然嘴里不停地说着话,但是心里一直在打鼓。当他问打电话多少钱时,我居然楞做上下两截,思维短路地不知道他的意思,好几秒钟之后才反应过来。

终于爸爸来了,我的心,大赦,继续的思想工作就轻松多了。反正就是劝慰,开导,让他放下“精神包袱”,好好过日子。

我相信他真得是很难受,整个人一直又缩又抖,眼眶子里晃动着的眼珠子,像汪洋沸水里的两粒无依无靠的豆。我看他看的难受,既同情,又害怕,我安慰,我开导,我说话,我小心翼翼,深怕一个不小心刺激到他——直到他离开。

农村的冬夜很安静,况且已是夜中央,也许是吴老五一直在等待,一直在倾听,当一阵摩托车声穿啸而来,他立刻站起身,掀开窗帘,看到的确是进入他家的巷道,就“噌”地抬起屁股,狗鸡慌忙地走了。

爸爸讲他和妈妈看的电视,一个12岁的少年洪站辉,一边努力上学,一边照顾贫困的家庭,一边养大一个被患精神病的父亲拣来的嗷嗷待哺小女孩的故事。我依然沉浸在吴老五的“难受”里,只能把耳朵借给爸爸的嘴,偶尔符合一两声“嗯,哈”。

爸爸帮我压火炉子,说从明天开始,队长要到村部开会学习3天,内容是共产党员的先进性,中午管饭不让回家等等……吴老五的母亲是队长又是党员,那么他怎么办呢?

我躺下,炕是热乎乎的,但是由于在电脑前坐得太久,两只脚丫子冰冷冷的,好久都晤不暖和。身心被冷暖分割成分子分母,也就睡不着,只好回想这一天做的事情,然后寻思明天该做些什么。

冬天的夜晚和夜路一样长,睡着了又疼醒,吃药,半寐,再睡,再醒,辗转反侧,总是很不塌实。真像张烙饼啊,而且,在翻来覆去中,必定是有糊焦疤痕的。在夜里,被病痛煎炒,却不能呻吟,怕父母担忧,很劳累的休息。

夜夜,夜夜,我的夜夜,如是,无音的疼,只在偶尔的噩梦里,发出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