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偶是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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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雪姻缘(5)

“你一天就失迷迷的!她肚子里头怀着娃娃呢,还跑了去干啥?到明儿五丫好了罢,不好了,让别刘家知道了还不怨气死了!你说说,他们姑爹姑妈也不给秀秀说一声!车刚走,你还不赶快找个人撵去,让她下来,别去!”

“这咋好的意思呢!这不是臊人家的毛呢?”

“这可是关系你的丫头的一辈子的事呢!”

“好好好——我找个人去——从这里到五队,才半截截,怕是撵了去车也到了!”

林平的心被闹得慌乱如麻,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满屋子打转转。老年人说肚子里的娃娃都是小人,不能让怀孕的女人参加婚礼,否则会有小人挑唆破坏新婚夫妻的感情。你说说,这可咋好呢?

过了一会儿,何正辉告诉林平,秀秀没去刘家吃酒,只是顺路坐着车去她姨妈家。

“哎呀!”林平终于暂时放了心,她的老丫头可算是平安出嫁了。

刘星穿了一身纯黑的西服,系了条红底金丝的领带,胸前别着新郎的红花。人逢喜事精神爽,平日里的流气荡然无存,见了谁都笑呵呵的,俊样里还有点憨傻。

“来啦!来啦!”

准备放鞭炮的几个哥们,推着刘星,“CAO,赶快去抱老婆去!”

噼里啪啦的一阵鞭炮声,刘星在众人挑动下,从小轿车里抱出五丫,在“嗷嗷”的喝彩声中,一直抱进新房。头一回这么近的被一个男人抱着,五丫羞愧难当,幸好头上蒙着一块红纱巾。刘星把五丫放在床上,迫不及待的拉掉红纱巾,傻傻地看着笑。由于刘星跑得快,其他人还没进来。

“好看吗?”五丫问。

“老婆不好看我还不甩呢!”

刘星的话被跟进来的人听见了,一个小嘎子嗲着嗓子喊,“我的老婆,当然好看!”

大伙儿都笑了,窘得刘星抬腿在小嘎子的屁股上踢了一脚,“出去,出去,少夹上赶烂的”。

娘家吃酒的亲戚也接来了,女人们涌进新房,把陪嫁的小件东西放下以后,就开始伸手在床上的枕头被子里摸索,找着藏好的核桃花生枣子桂圆,她们摸着抢着笑做哗啦啦地一团。然后,有的转着看屋里的摆设,有的翻着看床上的铺盖,三三两两的指点评说着。何莉把两瓶塑料花摆在柜子上,笑着说刘星,“你好是高兴傻了,把你们的VCD放出来让我们听一听嘛!”

按乡里的习俗,娘家客人要上两次酒席。所以,他们一般会被让进专门的屋子里。按来人多少摆放的桌子上,放着倒好的糖茶水,摆着油饼麻花瓜子糖果,让大家在没有正式开席前吃一吃。

刘家请的亲戚朋友也陆续到了,换了一身红旗袍的五丫和刘星被推到了院子中央。

刘星的父亲刘国强和母亲何凤红,被人拉着坐在面南的一张桌子后面,几个姑爹姨爹舅舅坐在旁边面西的桌子后面。

主持典礼的是刘星他们村的村长老空雷。他是一个秃顶的胖子,头上扣着一顶崭新的黑蓝前进帽,簇新的罩衣罩裤紧紧绷在棉衣裤上,使他活象灌实添满的肥肠。

“啊——各位来宾各位乡亲朋友,欢迎大家来参加刘星何薇的婚礼!”老空雷经常在村里喊话,所以嗓门大,说起话来扯腔拿调。他习惯性的背着手,挺着五六个月似的肚子,让刘星五丫手拉手,站到人群中央,“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丫头嘎子一对对,是瓜熟蒂落的自然规律,大伙儿看看新郎新娘俊不俊——啊!”最后一个“啊”字他提高了八度,嘴张成大喇叭。

几个小嘎子扯脖子回应,“俊——”

围观的人哄笑着。有人拿胖老空雷的神气活现找乐子,有人指点打趣站在一起的新郎新娘,上年岁的则凑在一起日鬼刘国强老夫妻。

老空雷清了清嗓子,接着喊,“现在——刘星何薇——结婚典礼正式开始!第一项,宣读结婚证书……第二项,给父母亲戚敬酒……第三项,新人向来宾三鞠躬……”

这当儿,几个老汉老婆子准备好了道具。他们按得按,抓得抓,有人指挥,有人动手,给刘国强戴上一顶破草帽,左耳朵挂了一串红辣椒,右耳朵别了一把香菜,用口红在脸上画了两团红,拿眉笔在额头画了个“王”字——成心把老头子弄得古模怪样,惹人发笑。何凤红染黑的头发,被人红红绿绿扎了好几个小辫子。由于她的挣扎脸上画得乱七八糟,红一块黑一片,白白的粉涂在了脑门盖。

跟刘国强从小一起长大的老夏三,拉来一头灰毛驴,吆喝着人们把何凤红抬到毛驴背上,让刘国强牵着在院子里走。

五丫把公婆给的红包塞进刘星的口袋,嘱咐说,“我穿旗袍,没地方放,你可得装好了!”她头一回看到耍老公公老婆婆的情形,忍不住想笑,又怕给人看见,就想抬手捂住嘴,才发觉右手又被刘星抓着。

“好了,别看了,赶明儿我们娶媳妇的时候你也会有这么一出!乘席还没开,我领你去先吃点东西垫垫,呆会儿还要喝酒呢?”

五丫从早晨开始就感觉心里像灌了糨糊,迷迷凳凳得听着人摆布,对于婆家的排场屋里的摆设好象有好多不满意的地方,可是给刘星明着暗里地拉来拉去,那些不高兴的疙瘩就隐约地消失了,她竟然笑得开心又自然,似乎一切都顺理成章。

一桌一桌的敬酒喝酒,刘星的脸没多久就红了。换酒桌的空,五丫暗示他少喝一点,意思意思就行了。刘星笑得更傻了,人一撺托就仰脖子一饮而尽,气得五丫一脸黑线,他还是光笑不答理。

到了最后的哥们朋友那一桌,刘星越发得不象样,抢着抢着喝酒。站在旁边,五丫的脸越来越冷。

“刘星!给我们亲亲你的黑牡丹!”一个额前挑染着几根红头发,脸上疙里疙瘩的嘎子喊。

刘星凑到五丫的脸上,傻呵呵地亲了一下。刺鼻的酒气熏得她难受,五丫狠狠地用眼睛卡了几下刘星。

“刘星!亲嘴才甜呢!”

“就是!就是!”

“亲一个!亲一个!”

借着酒劲,刘星抱住五丫,当众接连亲了起来。一桌人都站了起来嗷嗷地哄叫,拍着桌子敲着碗,引得其他席上坐的人也伸长脖子看。五丫忍无可忍,乘刘星一松劲,往旁边一闪身,扭头就走。

“嫂子,太不给面子了吧?还没跟兄弟碰一杯呢!”

“哇,这么大的脾气!刘星,小心晚上不让你上炕!”

“傻狲,还不赶快去追?”

“不用,不用,来——今儿不醉不散,谁先走就是看不起我,就是他妈的王八蛋!”

五丫越想越气,把她当什么了,当那么多人的面,想怎么就怎么?她气冲冲地穿过人声鼎沸酒席,直奔新房,把里间屋子的门,从里面插住了。

她扑倒在床上,伤心的地呜咽了起来,越哭越觉得委屈,越难过越止不住眼泪。

好象有人敲门,她赶紧爬了起来,一边对着镜子端详着擦干眼睛,一边问,“谁呀?”

“五丫,你咋话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是婆婆。

“妈没事,我就出去。刚才喝了点酒,头晕,我躺了一会儿!”

“你们姐姐和亲戚都马上要走呢,你和刘星出去送一送!”

坐在床上,五丫环视着屋子,崭新的家具摆设,红艳艳的喜字,空气里淡淡的茉莉花香,这就是她的新家?她长嘘一口气,眨眨大眼,瞎哭什么呀,大喜的日子!

天可能早就阴了,只是谁也没留意,这会儿更像盖了层被子。大片的雪花稀稀拉拉的开始往下飘。

原想刘星可能已经喝傻了,却还认得人,跟这个打招呼,跟那个说放心,和五丫和他的父母哥嫂姐姐姐夫,一起把娘家亲戚送上了车。

雪花落在五丫的身上,一时还融化不了,洁白的小花使红旗袍更加鲜艳。她站在路口,望着载走亲朋的汽车摇晃着驶出村巷,转眼不见了踪影。唉,女人一结婚,就跟当丫头不一样了,要在陌生的婆家里生活,得顺着人家的习惯了。眼底一层水雾。

“五丫,下雪冷呢,别冻坏了!”婆婆说。

“没事,我头晕,正好吹一吹。”

“我又惹你了?”刘星等到只剩下他和五丫时,凑近她的脸说,“你笑起来像朵花,脸子一吊就成了黑面馍馍——”

“滚开!”

刘星扳住五丫的身子,继续乐癫癫地说,“不管你是什么我都喜欢!你不知道今天我有多高兴——嘿嘿——你是我老婆了!”

刘星嘴里喷出的酒气和热气一直扑进了五丫的心里,因害羞而慌乱的心跳个不停,她觉得自己像被融化了,完全的不存在了。等她清醒过来,已被刘星拉进了屋,他轻轻地给她扑着头上身上的雪花,“你饿不饿,我让妈给你弄点吃的?”

“不饿。”五丫发出莫名而来的温柔的声音,连自己都吃了一惊,她怎么了,“你跟他们耍去吧——就是——就是别喝醉了!”

“嘿嘿——今天我怎么能醉呢——嘿嘿”

窗外的雪花越飘越来劲,出完礼吃掉酒席的人开始回家,其他屋子里划拳猜令的喊叫声稀了,嘈杂的院子渐渐安静。

五丫自己去厨房盛了点吃的,婆婆特意给她端来一盘鸡肉一碟红虾,刘云又送来一盘苹果梨香蕉橘子。

“妈,我刚来,还啥也不知道。还要干啥,你告诉我?”

“啥也不用干!让你们小姐姐陪你说说话,忙了一天也饿了一天了,别累坏了!”何凤红笑得合不拢嘴。

随便吃了几口,五丫就收拾着要把几乎没动的盘碟送回去。

“先放着,一会儿饿了再吃!”刘云剥了个香蕉,递给五丫,“结婚太麻烦了,闹哄哄的,逮着空好好缓一缓,晚上要闹洞房,明天你妈那里还要陪酒待人。你看刘星请的那几个嘎子,都又坏又滑……”

五丫颔首微笑,其实没听进去几句,可是认真地频频答应着。

有人进来把刘云叫走了,屋里只落下五丫。这里是她往后的家,他们变成了家里人,她和刘星以后会过得好吗?

窗外的雪花,已经在地上房顶柴草垛上,铺出层层雪白。五丫不由得想起,一个月前的雪天,在村口公路的车站上遇见刘星。也许,没有那场雪,没有着急着去相亲,没有碰到他,她就不会嫁给他。婚纱照里的自己和刘星,一个英俊一个漂亮,看起来很般配——唉,女人终究要嫁的,不是他,就是别人。嫁给谁都是过日子,想什么其实都没什么意义,将来怎么样谁能知道呢——一个月前,她不就根本没想到会嫁给刘星。好多事情都变化无常,说不明白想也是白想,顺其自然吧。

雪,说停就停。皑皑的雪地上布满杂乱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