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情为何物
沈明月这一觉睡得真可谓是彻彻底底，迷迷糊糊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有时好像睡过了一生那么漫长，有时候又仿佛自己回到了在清虚山作威作福的时光，有时候梦见戊宫对她狰狞地笑，便害怕地低声哭泣。
一个温暖的大手覆上她的手背，像是对待婴儿一样轻声安抚着她，渐渐地，她安静下来，又继续沉沉睡去。
等到她终于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以后了。彼时是个阴雨天，窗外有细雨蒙蒙，雨水打在窗外的杜鹃花上，有隐隐的花香飘进室内。
沈明月揉揉眼，觉得周围好静，静到听不见人声。
人呢，都到哪里去了？
带着疑惑，她下床，向屋外走去。
不知胡乱走到了哪里，她听见了一阵人声远远地传来，好像是在名花峰的后山那里，带着疑惑，她走上那片悬崖，发现所有人都聚在那里。
一眼就看见了李暮城，沈明月开心地向他跑去，发现他的脸上有着凝重的神情。
“李暮城，怎么了？”她关切地询问着，又急急发问，“张灵风呢，他现在怎么样了，没事了吧？”
“他没事，回天山重新修炼了。”简短回答，李暮城似乎对她的问题并没有兴趣，对她使了个眼色，摇了摇头。
顺着他指示的方向看去，沈明月这才发现有些不对劲。
现在所有的人都聚集在了名花峰通往后山的一片小小悬崖上，因此显得很拥挤，可是人们都很安静，颇显出些不同寻常。
名琉暗雪独自站在悬崖边，长长的裙摆随风而舞，华丽而凄美。她冷冷的表情使她与周遭的人锋利地隔开来，丝毫不得靠近。
好奇怪的气氛——沈明月暗想，这压抑的情景不由得让她也安静了下来，站在一旁不敢出声。
“妖女！”忽然一个长胡子长者指向名琉暗雪，一张老脸上满是激动的神情，仿佛眼前的这个女子犯下了什么不可饶恕的滔天大罪似的，“名琉暗雪，你根本不是人！我亲眼看见过你变脸后的样子，在场的许多人都见过你施展妖术！而且近年来在江湖上杀人无数的杀手组织绝杀堂，据调查也和你脱不了干系——如此种种，说，你隐藏在名花山庄究竟有何目的？”
此言一出，周遭围观的人们纷纷叫嚷起来，气势逼人，直直地将由恐惧转化而成的愤怒发泄到眼前的黑衣女子身上，一副恨不得她立马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样子。
至于么？沈明月小声嘀咕，不是人又怎么了？你们当中有多少人没杀过人？一群人欺负一个女的像话么？
因此看着眼前这副杀气腾腾的情景，她还是很同情名琉暗雪的。
面无表情，名琉暗雪精致优雅的容颜上是刻骨的淡漠，仿佛这些人都不存在一样，而这则引来更大的声讨。
淡淡的眸子扫向叫嚣的人们，带着天生的寒意和高高在上，人群立马噤若寒蝉，各自有一丝凉意扫过心头。
微微一笑，她的眼神是看向名玉然的。那个一袭白衣的男子站在人群中，卓尔不群的身影令人心折，此刻正带着忧郁和心疼的眼光看着她。
心疼呵……
优雅回头，名琉暗雪看向身后的万丈深渊，一眼看去深不见底，在这绵绵雨日中更加显得凄清无比。
她想起了那个雨日，同样是在这片山崖上，一个仿佛浑身都带着阳光的白衣少年带着温暖的笑意走向她……
于是，刹那间，世界就暖起来了。
于是任由他牵起自己的手，任由他温柔为自己遮挡住头顶上的那片风雨，任由他执起了自己的手……
那时忽地想起一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但恐怕一直都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吧……
当他微笑地叫出那一声“妹妹”时，她心里有细微的疼痛一闪而过。
在它们妖兽的世界里，对于人类所谓的伦理道德之类都是嗤之以鼻，一切的行为都是随天而行，随心而定，虽有规则却也没有谁来管，更何况它天生便拥有着高贵的身份——暗雪姬。
名家的祖先当年看中名花山一带，在此落营安家，但也听从了当时好友莫期问的忠告，将后山封了起来，不允许任何人进入，只因为被告知那里有着诡异莫测的妖异环境。
当然，也没有人验证过里面到底是怎样的一片环境。
然后名家便在此经营、娶妻、生子，过着平静的日子，比较重要的事情便是当时名花山庄的庄主，也就是名玉然的爹名澜，因爱妻去世而伤心了好久。尔后在一个风雨大作的夜晚，不知受到了什么刺激，居然跑进了名花峰的那一片后山，直到天亮才浑身湿淋淋地回来，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任谁也问不出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此事也就作罢了。
可是谁知，就在那个夜晚的十个月后，一天早上，庄中之人发现一个女婴被放在了名澜的房间门口，很安静地不哭也不闹。诡异的是，偌大的名花山庄也不知道这女婴是如何以及何时被放到名澜的房间门口的。
尔后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名澜看见这个女婴，只是微微叹了口气，便将她抱了起来，并且宣布这个女婴以后就是名花山庄的二小姐，取名为——名琉暗雪。
春去秋来间，女婴在名花山庄渐渐长大，外表也是漂亮精致得紧，可是下人们都不敢和她逗闹，因为这女孩天生有着一副冷冷的气质，也不喜欢和人相处，总是一个人待着，行踪飘忽，除了名玉然会偶尔陪陪她以外，谁也不知道她都做过些什么。除此之外，她还经常出入名花峰的后山，从来没有出过事情。名澜对于她的态度也是放任得很，像是笃定她不会有事一样，而且不久后名澜也去世了，走得很平静。
在名澜的灵堂上，前来吊唁的人数不胜数，可是名琉暗雪没有出现，等庄中之人找到她的时候，她一个人冷冷地蹲在墙角下，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团，可是，那种眼神，阴沉冷静，简直就不像是一个孩子应该有的眼神！
下人们吓坏了，之后更是不敢接近她，甚至渐渐传出了一些不好的说法，但是都在名玉然的坚决维护下不了了之，此事渐渐也就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名玉然……
想到这三个字，名琉暗雪那仿佛天生冰冷的眼中便会染上些许暖意。
也许，她从来便是只有他的……
名花峰虽是个好地方，但它的后山却是一片属于妖魔的地域。自古以来，前峰后山，泾渭分明，妖不犯我，我不犯妖，自有一套规则，并且维持了数千年的平静，直到那夜名澜闯进了后山。
那晚，名澜不知自己胡乱走到了什么地方，等他停下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闯入了一个未知的领域，并且眼前还有一个女人在冷冷地看着他。
那是一个很美的女人。那种美，指的是，不属于人间的飘忽的美，仿佛随时都会化成一缕青烟，并且，透出一种隐隐的妖异气息。
但是气质又很高贵，高贵到仿佛世间所有的人在她看来都是蚂蚁一样。
后来名澜才知道，他遇到的是妖域里最高贵强大的一个族类——暗雪姬。
这种族类的来源没有人知道，只知道它们喜欢在暗夜里出没，皮肤像雪一样白，并且族里一律都是女子，从来没有诞生过男孩。
说到诞生……
它们需要通过与人类交合来繁衍，而那个夜晚，名澜的闯入，给了它们一个很好的机会。
名澜自己都不清楚，就这样糊里糊涂地与暗雪姬过了一夜。天亮的时候，女子告诉他，她叫琉。
之后她便离开了，再也找不到了。
名澜回到庄里，感觉一切都像是做梦。直到十个月后，一个女婴被安静地放在了他的房前。
名琉暗雪，这是他为她起的名字。
这便是名花山庄里最最隐晦的秘密。
小暗雪在庄里渐渐长大，因着天生的妖性血统，她不喜欢人。对她来说，她更倾向于后山里的环境。可是次数去多了，也没有见到自己的同族，也许，这天生就是一个寂寞的族类。
她时常站在名花峰的悬崖上，长裙兀自飞舞，一站便是一天。
心里的寞意就这样逐渐蔓延，一点点地刻到骨子里……
而唯一能进入到她的世界里的，便只剩下那名温暖微笑着的男子了。
名玉然，是整个山庄里唯一不会对她的冷冷目光心存畏惧的人。无论是因为他把她当做妹妹也好，还是他天生就是一个温暖的人也好，那种暖意，实在是令人想要得到更多呵……
那种暖，甚至能够包容她的锋利和黑暗，不求回报地、源源不绝地，带着光和热，为她遮风挡雨。
名花峰上的雨，落在孤高的悬崖上，她是从来不会回避的，任凭风吹雨打的孤傲。可是，当这名男子温柔为她遮挡时，盈盈的笑意绽放在完美的容颜上，心，仿佛就动了些许呢……
而也许连他都不知道，最近妖域里有妖精动了邪念，对名花山庄里的人蠢蠢欲动，而她站在那里是为了保护整个名花山庄的安危。
不久之后的某个雨夜，那只妖精终于按捺不住了，想要暗中加害名澜，利用他的颓念，引诱他去死。千钧一发之际，她及时赶到，在暗夜里与那只妖精搏斗了很久。功力尚浅的少女，险险斗过那只修为深厚的妖，却也终究没能挽回名澜的命——他的求生意念实在是太弱了。最后她虽然胜了，却也只能让名澜走得不那么痛苦，而自己也受了不小的伤，便独自找了个地方休息，调养生息，让伤处愈合。
当所有的人找到她，兀自对她因为刚褪去杀气而显得阴沉的眼神惊惧不已时，她的表情也只是冷冷。
然后所有的人都走了，带着猜疑和鄙夷离开，她则继续舔着伤口。
雨渐渐加大，整个世界都仿佛笼罩在雷雨当中，闪电交加的夜晚，她早已适应了独自度过。
可是名玉然出现了，焦急地寻找她，眼神在看到她的一刹那萌生出了笑意，那种发自内心的，欣喜的神情。
她依旧冷冷地看着他，心里的某个地方却在一点一点地暖起来。少年抬手替少女遮挡住雨水。暗夜里，少年的光芒几乎要灼到她的眼……
太暖了呵……
从一众因恐惧厌恶而显得格外狰狞灰暗的人群当中，她一眼便看见了那个长身玉立的明亮身影，那么担心，眼里的心疼一如既往，名琉暗雪微微一笑——
心疼呵……
那就够了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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