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藏龙山上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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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黑色的旋律(6)

多年的夫妻生活,自己做的不也有伤害杨茂森的地方么——与杨茂森在一起,除了仅有的几次为了繁衍受孕,取其精华液体之外,其余几十年,一直不顾杨茂森的感受、以害怕怀孕为由,拒绝杨茂森体内排精。这样的做法,世界上有哪位男人能接受?没爱,就离。在一起,就要维护男人的尊严、体谅男人的感受!自己算什么女人?在拒绝给予男人幸福的同时也拒绝了给予自己幸福。伤害了别人,不也痛了自己么?

芳草突然想起与杨茂森那一次心跳的吻。那是一次洋溢激情、令人难忘的初吻!也是芳草人生,唯一一次接吻!那个吻,真好。

芳草明知自己有欠妥之处,却还是恨杨茂森。她无论如何过不去自己心灵那道坎!然而分别时,她为何嘱咐女儿多陪杨茂森聊天?唯恐他孤独寂寞?人既然走了,为何把心留下?人啊人,为什么结了婚,思想变得如此复杂?女儿怎么样了?她们是否有规律地吃饭;有规律地学习;有规律地休息?她们没饿着吧?哭没哭?离开心爱的女儿,母爱的感情潮水,痛苦地冲击着芳草那颗矛盾、双重的心海。

杨茂森怎么样了?心里怎么老想起杨茂森?哎!不叫他这个混球儿,自己也不至于沦落到今天的地步!芳草这样想想,又那样想想。心理翻江倒海,不能自持。生离,在某种意义上,比死别更痛苦。因为生离除了思念,还有无尽的牵挂。死别只有想念,别无其他。

总统4年一竞选。为什么夫妻不能4年竞选一回?8年竞选一回也好啊,人类就不会有那么多不幸的婚姻存在了。若国家有专门的制度,设立专门的机构,有专门的教师来教育、管理单亲家庭的孩子或孤儿多好。这样,离异后的男男女女,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就可以开开心心、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尽职尽责、一心一意地工作、生活了。芳草的思绪天马行空般胡思乱想、异想天开,她迷迷瞪瞪、昏昏晕晕地睡着了。

新的一天,开始了。芳草洗了脸、梳了头,脸上擦了护肤霜,她穿上一套体面的衣裳,照照镜子,感觉精神了许多。芳草乘坐公交车,去了清华附中。她辗转找到招生办,询问招生办老师道:“您好,我想请问您,有没有一个叫杨沐的学生,考到清华附中?”

招生办老师热情地接待了芳草,并展开被录取的人名册。未等老师讲话,芳草在一旁一眼便瞥见了招生册上女儿杨沐的名字。心里,立刻激动得扑腾腾乱跳。梦寐以求的市重点高中,终于向他们——一个农村的孩子,敞开了它神秘的大门。芳草谢过老师,走出招生办公室。巡视一眼楼道无人,芳草举起双臂,急忙偷偷地跳了几跳,像孩子似的。她好久没如此兴奋了,“沐子,你真伟大,沐子,妈妈好爱你!”

芳草心里连连喊。自己一个人发疯似地狂喜,连蹦带跳的朝外面跑。

不巧,一不留神,芳草与迎面而来的一个俊俏的女学生撞了个满怀。女学生被芳草撞倒在地。芳草窘促不安,想过去搀扶,见女孩自己爬了起来。她盯视芳草,又冲芳草笑了笑说:“老师,您有什么急事么?我可以帮您。”原来,女学生把芳草当成老师了!

“啊,没,没有。”片刻惊愣,芳草结结巴巴,装做老师。她本想说声对不起,一紧张,她未说出口。

不愧是重点中学,学生的素质就是好!芳草感慨,她兴奋极了。走出学校大门,芳草的眼泪,又跑了出来。那是快乐而欣喜的泪水!亏得那天未买到安眠药,如果自己一命呜呼了,怎能体会今日的快乐?况且,分别时女儿一再叮嘱“妈妈,您不要想不开。”自己怎么竟一阵一阵犯糊涂?芳草想。走到公用电话亭,芳草拿起电话。她要把这一特大喜讯告诉西岭子村自己一个有电话的好友魏素珍。然后拜托魏素珍把这一好消息,转达给杨茂森。芳草知道,在杨沐的录取通知书未到达之前,杨茂森一定和自己一样,无时无刻不在忧虑女儿中考的去向。芳草深知作为父亲的杨茂森,他非常爱(溺爱)自己的女儿。是否如愿考上第一志愿,是他们共同关心的事情。无论芳草多么怨他、恨他,她也要把这最好的消息,在第一时间,传达给杨茂森。

拿起电话,刚欲寒暄,魏素珍那边急不可耐地说:“喂,是芳草吧?现在杨茂森正好在我家,你直接和他讲话好么?”

未容芳草作答,电话那头便“喂,是芳草吗?”传来杨茂森的声音。芳草手握话筒,半晌没言声儿。她恨杨茂森,又不忍放下电话,斟酌片刻,她说:“我刚从清华附中回来,沐子被清华附中录取了。”然后,芳草挂断了电话。她听见电话另一端杨茂森“喂,喂喂……”的声音。杨茂森肯定有话想说,而芳草不想给他机会,她心里分明在怨他。

时间快若流水,杨茂森、芳草离婚已半月有余。芳草的心情,也平静了些。这天,她买来一份报纸,仔细阅读上面的招工启事,她想找点事情做。芳草正聚精会神地游弋在文字的海洋里,忽听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杨茂森。芳草条件反射,赶紧关门。杨茂森这时一扫过去的木讷,在芳草关门的一刹那,杨茂森一只腿已迈进了门槛。芳草挤着门不让杨茂森进,杨茂森使着劲地推,一门心思想进屋。他们一个门里、一个门外,唱起了对“门”戏。心里不免好笑,而芳草的双眸却溢出愤懑的泪水,她哭了。

“芳草,让我进去吧!我有话对你说!”杨茂森在门外央求。

“可是我没话,不想和你说!”芳草的话音未落,杨茂森力气大,他边说边不顾一切地挤了进来。芳草一看阻挡不过,便跑到铺上,趴那儿便哭。杨茂森进了屋,话未说上一句,便也呜呜呜地哭了起来。好一会儿,他止住哭,走到芳草身边,把手搭在芳草肩上。他想扶芳草坐起来,芳草一用力,把他甩开了。一见到杨茂森,芳草就气不打一处来。“不要碰我,我讨厌你!这个世界上,我最恨的人就是你!”芳草铿锵有力,哭泣着大声喊:“你给我出去!”

“芳草,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这多年,你为我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多委屈,这完全是我的不好。”杨茂森抹了抹眼睛,他说:“你走这些天,我无时无刻不在反省。18年来,我对你的关心,实在太少了,我惰性太强,事事依赖你,从没站在你的角度,体会你的感受,我真是个混蛋!”杨茂森哽咽了。半晌,彼此沉默着。杨茂森稳定一下情绪又说:“这些日子,我饭吃不下,觉睡不着。一想起你,我就非常愧疚。在一起时我没觉着怎么样,分开了,我才觉得是那么对不起你!芳草,这几天夜里,你的音容笑貌老在我的眼前晃动,做梦也总是梦见你……”

“得得得,打住打住,别肉麻了你。哼!还是当年的那套话,梦见我?你见鬼去吧!”芳草冷笑着打断杨茂森的话:“你还想像当初第一封信那样,花言巧语哄骗我是不是?告诉你,我不是当年那个黄毛丫头了!”芳草气呼呼地揶揄杨茂森。芳草梦寐以求的甜言蜜语终于在离婚后,杨茂森说了出来。她心里掠过一丝兴奋。口头,表面,她却不愿意承认自己早就祈盼的热情、温馨、甜蜜的话语给自己心情带来的快慰。

“芳草,我说的是真心话。没有你,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生活!我太混蛋了,拥有你时,我不懂得珍惜。失去了,我才知道有你的宝贵!芳草你打我吧,骂我吧,如果这样能减轻你的痛苦,能赎回我的过失,你就打吧,骂吧。”杨茂森一边哭泣,一边说。

闻听杨茂森一席话,芳草尽管嘴硬,心,已烂成了泥,面颊沧海横流!“海水”无声地流到芳草衣襟上,裤子上,滑落到床铺上。她听见眼泪在嗷嗷哀鸣。拭了拭眼睛,芳草说:“你今天来,就想说这些么?今天说这话有何用?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回去吧,不要烦我了!”

“芳草,只要你同意,咱们复婚吧!看在孩子的面上,”杨茂森红着眼圈接着说:“如果咱们能复婚,我一定好好对你,不让你再受一点委屈。我要跟你走出西岭子村,无论穷过富过,我都和你在一起。哪怕喝凉水,咱们4口人,都在一起!”杨茂森泣不成声。

芳草趴在铺上不作声,结婚18年,除了爷爷公去世,芳草从未见杨茂森哭过。男人的哭声,令人恐惧,令人同情,令人心碎!那一刻,芳草才知道,男人脆弱时,比女人脆弱还可怜!

“咱俩都已过了不惑之年,人生短暂,用不了多少年,咱们就老了。等年纪大干不动了,咱们就在家好好享受晚年。到那时,你我相互搀扶,早起出去遛弯,练练拳脚,遛弯回来,买几根油条当早点,多好!”杨茂森止住哭泣,说:“你不愿意我吸烟,我保证从今后一口烟都不吸了,我向你保证,如果我再吸烟,你就立刻提出离婚!”说着,杨茂森举起了右手对天起誓道:“我若再吸烟天打五雷轰!西岭子村的房子,我坚决卖掉。这回谁也别想阻拦我。咱们把全部资金,投入到生意里,不必再投入资金,给老人买宅子了。正好,我弟弟杨茂鑫觉得自己的住房不理想,他说想买咱的房子。不如就卖给他,让我爸妈跟杨茂鑫一起住,反正,都是儿子,跟谁住都一样。只要你点头同意,我回去就办,你看怎么样?”

杨茂森不善言谈,他一股脑说出一堆掏心肺腑的话,这在芳草与他18年的夫妻共处中,从未有过。

“说得好听,你不要花言巧语骗我了,你的话,能有多少含金量?”芳草说:“如果你真像说的那么好,我们会到今天的地步么?戒烟的事情,你写过多少次保证书了你自己说?你还记得那次你爸爸当证人,你写下保证书、保证自己永远不吸烟么?你忘了,我没忘。你懦弱,没有主见;懒惰,没有责任心。你去街上打听打听,天底下哪个人早起不洗脸,唯独你杨茂森早不洗脸,晚不洗脚,连牙齿也不爱刷。虽然,你的貌相气质不能让我赏心悦目,但至少,你的身体应该让它散发出的气味是令我心旷神怡的,对不对?你才中年年纪,由于细菌的滋生、腐蚀,你的牙齿都快掉光了。和你走在街上,我都嫌丢人!你呼吸过的空气,我都感到恶心。和你在一起,我窒息。在你面前,我不会撒娇,不会做女人!我是女人,你知道么?我有满腹柔情,无处释放。我找不到做女人的感觉,享受不到做女人的快乐,我想做一个真真正正的女人。你根本不懂,也永远无法理解我内心的感受!这多年,我向你倾诉烦恼时,你的反应,除了平淡,就是冷漠,你知道我的感受么?我需要交流、需要沟通、需要快乐,需要温暖、和谐的家庭氛围。在我孤独时,你能陪我,在我脆弱时,你能给我力量!遇到外来干扰,你能挺起男人的脊梁!在家,你是温纯体贴的丈夫,在外,你是铮铮男人!”芳草愈说,愈伤心。“是你不善表达,还是你原本就是个冷血动物?多少年的寒来暑往,冬去春来,即使是块石头,我也该把你焐热了!18年了呀,我下厨做饭;养猪喂鸡;种田收割;做生意赚钱;相夫教子;为你,我忍辱负重;替你孝敬你家的5个老人,我容易吗我,我是给你当了18年的保姆!可保姆还有工资开,我有吗?我所做的一切,远远超出了保姆的工作量和保姆的工作范围,你不给我酬劳,也就罢了,连一句顺耳的话,我也听不到,更别说你替我遮风挡雨、给我一个安全有力的肩头,让我靠一靠了!这会儿,你好话说尽,过后,你就食言,我太了解你了!当年那个痴情的黄毛丫头,死了!你走吧,走吧走吧,我不要再见到你!”芳草把压抑多年的话和满腹委屈,都发泄了出来,竹筒倒豆般一个不留地倒给了杨茂森。然后,她下了逐客令。

“那么,你好好想想,”杨茂森说:“过几天我再来。”

“呸!谁稀罕你再来!”芳草说:“我早想好了!”

芳草像个凶婆子似的凶巴巴的。心里,她暗骂:蠢货,狗东西,你就不会说“过几天,我再来看望你。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之类的话?哼!你再来,你干什么来?

是所有的女人,都希望男人哄着,还是只有芳草有这样缠绵的心理状态?也许,女人天生就有孩子般的情怀。有些女人不在乎金钱、地位,只注重情感和精神的共鸣。只要灵魂产生共鸣,累死都心甘情愿!生活中有些女人,追求全方位的拥有,这,无可厚非。而芳草,属于前者!

杨茂森未吭声,他从手提袋拿出3封信,递给芳草道:“这信是四姑、五姑、六姑写给你的,你看看吧,那我先走了。”说完,杨茂森跨出门外。

芳草怔怔的,坐在铺上,她望着杨茂森憔悴的面容,转身而去。不知为什么,她鼻子一酸,喉头发胀,一股热乎拉的东西,直冲上来,她无声地哽咽着。怕隔壁人听见,芳草强迫自己,不让声音暴发,免得被人认为屋里一定住着个疯女人!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尽管,芳草对杨茂森,有无限的怨懑,内心,她也有无限的同情、怜悯。说那是爱,她绝对否认。然而,见杨茂森瘦削而憔悴,芳草的心却钻心地痛?连她自己也搞不明白,对杨茂森,她究竟持什么心态?感情这东西,神仙来了,亦难辨其真伪!或许,他们没有爱情,只有亲情?或许,这就是爱情?爱情是这样子么?那种令人畏惧、令人痛苦的情感,使人窒息得会跳楼、会跳海、会从长江大桥上跳下去!镇静片刻,揉了揉双眼,芳草拆开四姑婆杨淑卿的信,聚精会神地读了起来:

“芳草:

我12号回家,听说你和森子离了婚,我想把我的感受和你谈一谈。无论对与错,它是我的真实感受。

一,乍听这一消息,我很震惊和不理解。你们结婚后,我虽然不在家,你们的情况不很了解。但每次回家,见你们二人生活劲头很足,为了把家治理好,你不怕吃苦受累。家,治理得很不错。在咱们村不算首户,也够上游了!再看两个孩子长得漂亮,懂事、聪明、学习又好。不要说做父母的喜欢,连我这做姑奶的,都打心眼里爱。在我印象中,你们的家庭,应该算得上是美满幸福的。怎么会离婚呢?我也询问了一下,在你们两个之间是否有第三者插足?家里人非常肯定地说没有,到目前为止,无第三者的痕迹。

我与森子谈了谈,他说是外界因素起了很大作用。如果是这样,芳草,我可要批评你了,你俩的这一决定太草率了,家庭能否维持,要以夫妻感情为基础!每个人,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个性和生活方式,没有必要强求一致,也不可能一致。不一致就导致议论,甚至,产生矛盾。以我看,外界的一切干扰都可以排除,走自己的路!

夫妻间发生分歧并不可怕,问题是要互相谅解,学会宽容,取长补短,为一个共同目标而努力!

二,你们这一决定,对孩子来讲,实在太残酷。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到一天天抚养大,你花费了多少心血,吃了多少苦头?你还记得吧,琳子小的时候为了这个家,你们把她锁在屋里去劳动,孩子哭破了喉咙从炕上摔下,把头摔了多少个大包啊!你哭,你心痛,你后悔。不过当时,你家境贫困,为了争口气把家治理得像个样,为了挣那几个微不足道的钱,孩子受了多少委屈!现在条件好了,孩子长大了。她俩又这样争气,你的心血没有白费。看开一些吧,芳草,要看到光明的一面!

你走了,如果有人给两个孩子气受,你能容忍么?不要说打她们,就是给个脸色看,你在感情上,恐怕也难以接受!

你们想过没有,这个草率的决定,对孩子来讲是多么大的打击?她们处在单亲家庭,得不到完整的家庭温暖,孩子的性格会发生强烈的变化。她们将变得愈来愈孤僻,她们无法在同学、同伴、甚至同事面前提起自己的家庭,她们会感到低人一等。你们想想,对她们的刺激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