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藏龙山上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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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黑色的旋律(8)

另外,西岭子村的产权房,是我和杨茂森血汗的结晶。在生活陷入危机时刻,我与杨茂森商量了万全之策……不料,被外来势力所干扰……杨茂森是男人,他不能像大树一样给我和两个女儿撑起一片天空、挺身而出,为自己和家庭伸张正义,我为此深感遗憾和失望。当然,究其根源,或许,是我们婚姻长期不和谐所结的果。但是不通过此次事件,我就不能真正了解他人性的懦弱,离婚之事或许我会永远犹豫、直至终老。是他性格的缺陷,促使我下定了离开他的决心。

您,明白了么?我们的婚姻,原本就是时代的产物。是社会、政治和各自家庭的因素,使我们走到了一起。我们婚前无基础,婚后更是一塌糊涂。如今回过头,再看当初,我深切感悟人在迷茫时,感情是粗糙的,行为是盲目的!我原想,婚前无感情,婚后,也可以培养。先结婚,后恋爱,‘李双双’式的婚姻在中国,也是有的。谁让我们赶上了那个年代!然而,想的容易,做起来很难!

有人说‘合作要从沟通开始’,而我们沟通起来相当困难。都说人到中年就不再浪漫、不再有激情。我大概与年龄不成正比,我向往沟通交流给生活带来的激情和默契。在性格、思想观念、子女教育、生活条理、卫生习惯诸多问题,我们存在太多的不一致。那种吵了架,还要在孩子面前佯装笑脸与其睡在一张床上,背靠背地盖一床被子的窒息感觉,您是无法体会的。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杨茂森,他是好人,他实在、老实、厚道。我若是旁观者,也会这样看、这样想。而好人,未可就是好丈夫,这个道理,您肯定明白。

由于社会的原因,我没读几年书,这一直是我的遗憾。感谢上天的恩赐,我们有两个女儿,我一心想把女儿抚养好,教育好,使她们成为文化人,将来有好的前程,圆我的宏愿和梦想。然而,在前往理想的路上,我被压抑的情感和情感所需的东西时时敲打着我的灵魂。我太脆弱,抗拒不了它们。我承认,我不够坚强。

我知道,我很失败,我连自己的丈夫都不能融化、不能征服,不能与其和谐相处,共创美好未来,这是我的无能!所以,我想走出婚姻,寻找适合我的人做我的丈夫。如今看来,走出去并不轻松,时时有一种无形的东西在撕扯我的心,我好难过!向前一步不易,后退一步更难!我们虽在一起生活了18年,而且有同甘共苦,患难与共的刻骨铭心的经历,但是,让我们再继续后半生的磨合,我很畏惧!

四姑说杨茂森‘很有责任心’这句话,我不敢恭维。‘责任心’他并非一点没有,也不能说他‘很有’。总之,他若‘很有’我怎会舍得离开他?

四姑多年生活在外,偶有归来,大家无不热烈欢迎,但您并非了解这个大家庭。由于身份的不同,我比您更了解这个家庭所有成员的性格!能达到相处和谐、融融其乐的情境不易,很不易,实在不易!

四姑,我很珍惜曾经拥有的和睦氛围,我不忍破坏得之不易的美好,我只好选择逃离!

我的人生信条是:坦坦荡荡做人,实事求是做事。靠男人吃饭的女人,我以为不是好女人。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受人点滴之恩,当涌泉相报。勤俭持家,勤劳致富,不当懒妇懦女。教育孩子,要好好做人。我的人生格言是:是骏马,就要驰骋疆场!是雄鹰,就要展翅翱翔!

四姑,我渴望爱情!渴望理解!我会面对现实,担负起我该担负的责任。您的意见,我会认真考虑。我知道,我应该挑战生活,不让精神的空虚,压倒生活的信念,理性战胜感性。这些,尽管做起来很难!

此致敬礼

芳草于X年X月X日”

信,写完了,芳草却未离开,呆呆地坐在原位没有动。心,像掉了魂,不安,烦愁。她百无聊赖、无所事事地摆弄自己手中的笔,搁下又拿起,拿起又放下,总觉得有许多话想写而未写。双眸凝视折叠好的信,不知在想什么。忽然,她拿起搁在桌上的笔,胡乱在废纸上使大劲画弄。猛然间不知是灵感,还是使命使然,她在废纸上胡乱写下这样一段文字:

如果你不爱孩子,请你不要生下他。

如果你疼爱孩子,请你一定珍视他。

孩子,是人类的未来。

孩子,是万物的灵魂。

孩子,是理想和希望。

孩子,是未来的太阳。

女人有了孩子,才得以完整。

女人有了孩子,才显得伟大。

女人要好好活着,因为你是孩子的妈妈。

女人必须坚强,因为你的根,扎在了永恒的大地上,萌芽于蓝天下!

这是一个女人心底的回声,还是她在用这种无声的豪言壮语激励自己重返婚姻的城堡、继续她人生的旅程?她双手捂脸,像木雕泥塑般双目紧闭,一动不动。一缕发丝,从额头划落,她轻轻拂了拂,然后,用手使劲揉了揉双眼,搓了搓脸,似乎想放松一下面部神经。或许,芳草惶然无助的情绪,那一刻,她也想放松放松。她错了么?也许,只有离婚的人,才知道离婚是什么。她站起来,走到门前,透过玻璃窗,望见满天的星星,在眨着明亮的眼睛。她想做天上的星星,尽管,她无力驱赶可怕的黑暗,她也想为大地,增添一点光明。

芳草自言自语:“我要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不枉来人世一遭!这个世界上,有两个天使般的孩子需要我,如果把他们培育好,使她们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才,我不就是有用的人么?尽管,是间接的!”

眺望窗外浩瀚的夜空,芳草两眼潮湿。突然脑浆一阵眩晕,她趴在桌上,泪如泉涌。

一个时辰过去,芳草定定神,抬起头,站起身,转过脸去,走了几步,走到脸盆边。哈下身,双手往脸上撩了两捧水,再撩两捧水,感觉清爽了些。又回到椅子上坐下,极力想从大脑中,把所有的事情理出个头绪。但,任凭她怎样理,脑子里还是乱哄哄、空洞洞、混沌沌一片。

为何如此失魂落魄?难道,我当初结婚,是为了离婚?芳草问自己:而今离婚,是为了复婚?杨茂森啊杨茂森,你何时能懂我?我自幼丧父,和你结婚,我的生命里,才真正有了一个男人。我视你为父、为兄、为儿、为天。我用我全部的心血,关心、关怀着你,依靠、依赖你。冬天,我怕你冷;夏天,我怕你热;吃东西,我怕你手不洁得病。你穿的衣服,接触的毛巾、水杯、钥匙、门拉手,我都擦洗得干干净净。对你,我像孝敬父亲,像呵护孩子。我买来蜂王浆、西洋参、乌鸡精、葡萄糖、高钙奶粉和曹开镛,后来,我竟不惜高价,买来安利营养补充品给你。吃饭,我专捡剩的赖的吃,把新的好的留给你。买来花生瓜子,我专拣瘪花生、瘪瓜子吃,把好的、饱满的留给你。秋凉,我给你找出毛衣毛裤;春暖,我给你找出单裤单衣;夜晚,我给你掖被,担心你受凉。我多想好好、好好地疼惜你,爱怜你。杨茂森,你从来不曾细腻感受、认真体会我的情感!你辜负了我啊!”芳草冲着空气,自言自语,大声哭泣。她大脑纷纷乱乱,一会儿想起东,一会儿又想起了西。不知怎么,忽然她想起3年前张文华临终时说的话:“你的两个孩子多好哦!你要好好培养她们,最好她们能考上中专,哪怕考个技校也比什么都不是在农村当一辈子农民强!”

“妈您说错了!我的理想,是让她们都考上大学。”芳草说。

“农村的孩子考上大学,谈何容易!”喘息一阵,张文华说:“要真能考上大学,当然好,像郭维城一样,唉!”张文华叹了口气。

“得得得,您又提您表哥,”芳草说:“您表哥与您有什么关系呀?”“我知道没关系,可他是我姑生的儿子,我也感到光荣啊。”张文华缓缓的说:“从小,你就心气高。只是,你对琳子不要太严格,对沐子也不要太娇惯……”芳草急忙抢过话头,说:“妈您又错了!我就是要对大孩子严格,对小孩子娇惯。因为,大孩子比起小孩子毕竟有承载的能力。我不允许当哥哥、当姐姐的没有一颗宽厚的心。我小时候,您一贯偏心眼宠着大的,纵然我有天大的志气,还不是老挨您的打!”芳草还没忘记不失时机地找张文华算帐。

“是,你说得对,我不如你聪明!人呀,不知哪块云彩有雨,唉!”张文华深深地叹口气,说:“你哥若不是独苗对他娇生惯养,就不至于像如今这样不成器了!我在他身上操碎了心,到死,我也合不上眼啊!”

稍停,张文华又慢慢地说:“没曾想,你这个最后的丫头,我还得了你的济。你生活不富裕,每月,还给我寄钱,丫头比小子强……”话未说完,张文华哽咽了,芳草也哭了!张文华终于明白了女孩不是“多余”的道理。其实,她早就明白了!

“你千万照顾好两个孩子,把她们培养成有出息的人。”张文华叮嘱。

芳草也想起芳兰几天前,从遥远的东北打来的长途电话:“过些日子塌实塌实,你和杨茂森复婚吧。杨茂森纵然有这样、那样的缺点,可是为了孩子,凑合过吧!”

所有的人都说为了孩子,或为了杨茂森,有谁知道我的感受?如果幸福,我会离婚么?转而,芳草想:难道自己不是为了孩子么?不为孩子,自己能委曲求全、含辛茹苦18年么?不为孩子,我为什么如此寝食不安、坐卧不宁?孩子小的时候,自己曾想着孩子大一些上了学再离婚。孩子大些了,上学了,自己又想等她们再大一些,有承受能力了再离婚。后来,又想等孩子上了大学再离婚。究竟何时是我离婚的最佳时机?

只有芳彤说的话,听来意味深长:“你如果想离婚,早该物色一个适合你的人。做生意那么多年,物色一个人还不容易?然后,你再提出离婚,就好多了!”芳彤的话,不无道理。而生性正统的芳草,哪有闲情逸致在一心一意、争强好胜过日子的时候,出轨物色意中人!如果那样做,不是太卑鄙了么?今日离婚,自己光明磊落、坦坦荡荡,不会授人以话柄,见上帝那天,她也会感到理直气壮,问心无愧。

芳草昏昏沉沉,又是一天,水米未沾,像患了病似的浑身无力、眼前发黑。她信手拿来几本书,垫在头部当枕头,躺下,合上双眼,努力抑制自己什么也不想,就让一切顺其自然吧。合也好,分也罢,总之杨茂森曾经是自己的亲人,以后的人生路上,自己对杨茂森,肯定要比别人亲!无意间,芳草的手碰了一下头枕的书,感觉书本湿漉漉的,原来,泪水一直在簌簌地流淌,他还浑然不觉。离婚,使芳草真正体会了一次“离”的滋味!那真是,藕已断,丝连连,身已离,情绵绵。

这,是什么情?是孽情?是感情?是恩情?还是亲情?

夜,静悄悄的。外面偶尔传来知了的鸣叫声,清脆,悦耳。而在芳草听来,却是那么聒噪,惹人心烦。夏天即将过去,八月中旬,天气还很灼热。翻来覆去,精神恍惚,芳草浑身像散了架一样头晕脑胀。她似睡非睡,一夜,就那样晕晕乎乎过去了。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与芳草的心情相比,相差十万八千里。窗外,阳光灿烂。窗内,愁云惨雾。芳草浑身无力,她瘫在床上,感觉头有些胀痛。十几天了,饿极了就到街上买一碗削面,回来喝点自来水。过两天饿极了,再买一碗削面,三根肠子闲着两根半。加之精神的折磨,她头重脚轻,浑身难受,像是病了。她无力起床也不想起床,就那样躺着,唱首歌吧,她对自己说:“好久没唱歌了。”清了清嗓子,芳草小声唱道: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个好姑娘/……我愿抛弃了财产/跟她去放羊/……我愿做一只小羊/跟在她身旁/我愿她拿着细细的皮鞭/不断轻轻抽在我身上。

王洛宾的一首脍炙人口的歌曲,使芳草的心情松弛了不少。想一想,既然生活如此安排,自己为什么要逃避?我为什么不能向生活挑战?我是自私的女人么?芳草拿起笔,在纸上写下自问自答的句子:

家是什么?

家,是坦露放松,是避风的港湾。

家,是温馨甜蜜,是暖暖的绿洲。

家,是美丽和谐,是多彩的花园。

家,是欢乐默契,是真爱的小巢。

家,是美满幸福,是快乐的天堂。

家,是理解,是希望,是培育栋梁的好地方!

生活是什么?

生活是欢笑和泪水;生活是美妙的花,亦苦涩的酒;生活是轻松的不能再轻松的歌;生活是沉重的不能再沉重的砣。生活,像阳光一样灿烂。生活,像梦一样美好。生活啊生活,你如此迷人,又如此让人心碎!难道,这就是生活?

对,这就是生活!

然后,芳草画了半页纸足足有200个惊叹号。她自己给自己力量,自己给自己信心。她双眸放出奇异的光。人,要慷慨,要无私,要有献身精神!人常说:战士为胜利献身;演员为艺术献身;飞行员为祖国的蓝天献身!而自己,难道不该为婚姻献身、为孩子献身?尽管酸涩也不伟大,却也算是无冕的崇高吧?芳草支撑着坐起,她理了理纷乱的头发,想穿鞋下地出去走走。快20天了,一个人瘫在屋里,好人也憋出病来了。

不料,刚欲下地,杨茂森来了。

芳草晨起去外面小解忘了划门,杨茂森径直破门而入,吓了芳草一跳。在脆弱而精神高度集中的时候,有些微的响声,芳草都会激灵一下身体猛然抖动。杨茂森一进屋,她惊恐万分,睁着惊愣的眸子,顺着声音朝门口望去。杨茂森见芳草一副恐惧相,他也很窘。也许是离婚的过节儿,彼此见面都有些不自在。杨茂森一副忧郁的眼神,不声不语走到芳草身边,他伸出一只胳膊想拥住芳草,芳草边躲闪、边急不可耐连连喊:“你干什么?放开我,你干什么呀你!”杨茂森只好讪讪地坐在床边。

“芳草,我好想你!这些天,我没睡过一宿好觉。睡不着,我就一宿一宿地看电视。离开你,我真的受不了!”杨茂森哽咽道:“西岭子的房子,我已经卖给杨茂鑫了。钱,我存到银行了。存折,我带来了。如果你同意,我想和你复婚!你若不同意,我把存折交给你,你想做什么买卖随你。两个孩子,你把她们抚养成人,我就放心了。一切,全托付你了!这些日子,我想明白了,也看明白了,别人,谁也靠不住,只有夫妻,才是最亲最近最可靠的人!今生,我没有机会了。来生,当牛作马,我也要好好对你!”一席话说完杨茂森扑通一声跪在芳草面前说:“过去我对不住你,也没脸再面对你,我走了!”说完,他站起身做出出门状。

芳草的心,早已软成一滩烂泥,提不起来了。闻听杨茂森的一席话,她委屈的眼泪,像奔腾的河、像沸腾的海,望着杨茂森反常的举动她又气又急、又怜又怨。抹了把泪水,她说:“你这是干什么?你什么意思?18年前你跟我来这套,我上了你的贼船。今天你又来这套,你给我站起来,你说说清楚,你走,你上哪走?”

“我上哪儿,你就别管了。”杨茂森站起来,说。

“你恐吓我?”芳草说:“你别和我来这套!”

“我没恐吓你!离开你,我不知道这日子该怎么过。应该走的,不是你,而是我!”说完,杨茂森故意往外走。

“你站住。”芳草向前一步,拦住杨茂森。

“干什么?”杨茂森问。

“你说把存折交给我,还没给我你就走,你演的什么戏?”

“我演什么戏呀,我没演戏!”杨茂森从兜里掏出存折递到芳草手中,顺势攥住了芳草的手。杨茂森把芳草揽在怀里,说:“你要存折,就是答应和我复婚了,是不?”

“谁答应和你复婚了,你想的倒美!这些年,我恨透了那张结婚证,它像恶魔一样,把我束缚得喘不过气来。这回你休想再得到那张纸!”芳草感慨而略带几分调侃的味道说。

“你不愿领复婚证,那就不领,只要你继续跟我过就行!咱村儿某某人未领复婚证,人家俩人在一起又过快20年了,我看也挺好……”

“打住打住,别说人家,就说你自己得了。”芳草撇嘴道:“臭赖皮!”

芳草和杨茂森离婚,是必然。复婚,也是必然。夫妻间的事,谁说得清?孔明为何鞠躬尽瘁、以报刘备三顾茅庐之恩?是刘备的真诚使然,也是孔明的抱负和理想使然。芳草同意复婚,或许,是被杨茂森的真诚打动,抑或她的理想、责任尚未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