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协议商
(蓝染)
三日后,果见玉秋惊依约而来。
清老带着他来“玉月”,寻了个理由便出了门。
我携着酒菜进入房中,他朝我雅然一笑,早非那个满身杀意的年轻人。
我将酒菜摆上桌,下意识地紧了紧自己的手指,那日的疼痛依稀还感觉得到。
他温然一笑:“那日,是惊失礼了。请蓝染姑娘不要介怀才好。请坐!”
我闻言微微一愣,第一次有人对我如此细言软语地说话,而这个人在前不久还差点要杀了我。
我喃喃道:“奴婢……”
我有些手足无措起来,竟不知该说什么。
他又是一笑,举箸夹了面前的那道小菜,细尝了一口。然后问道:“蓝染是璟州人?”
我摇了摇头:“奴婢是土生土长的奚言人。”
他搁下筷子,抬起头看向我,浅然一笑:“璟州菜做得很地道。很久以前,霓落也曾给惊做过同样的一道菜。她跟姑娘,很相似。”
我没想到他会跟我说这样的话,又是一怔,思忖半天,才答:“奴婢哪能跟那位霓落姑娘比?”
他拿起我给他酌的酒,细细一笑:“你什么都不曾输她,但有一样却是比不上的,她会跟我说实话。”
他的神色是如此深刻而寂寥,让我不得不动容。
我跪下,道:“奴婢跟玉公子所言,也句句属实。相对的,奴婢有时也想听听玉公子的心里话。”
他闻言微微一笑,沉思许久。当我以为他不会答我的时候,他低眉一笑,眉宇间的寒意却多出一分:“惊的心里话?说不定要付出生命的代价才听得到。”
我垂着头盯着眼前的那条砖缝,猛然抬起头,幽忧道:“若以奴婢的一条贱命换得玉公子的真心话,也值!”
他目光如水,笑意雅然地看着我:“蓝染跟尚倾吾很不相同,她是那种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的人。”
我在他的目光中,缓缓低下头,又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奴婢哪能与公主相提并论?”
“人或早或迟都是要死的,从这点看,人其实没有什么不同。”他云淡风轻道。然后,伸手扶我起来。
七月的热天,他的手却如冬日的冰雪那般寒冷逼心。
我微微诧异,不禁问:“奴婢可以问玉公子一个问题么?”
“嗯?”
“若是公子,是否会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我望着他,问。
“惊与她不同,倒与蓝染的想法较为相近。”他如是答道。
这也是我没想到他会说出的话,仍是一怔,想了想,不禁一笑:“奴婢跟玉公子讲真心话,玉公子也不可能真的为奴婢付出生命。”
他的手紧了紧,目光如冰雪一般迸开:“也许,可能呢!”
那一刻,我的眼中似乎仅剩他那双温润如玉的漆目。
他那双冷寒的手驱走了夏日炎热所带来的怠倦,我的心竟无端地迅速跳动。
现在的气氛,让我觉得不可思议。
我本来该有的心情却因他的言语、行为而消失殆尽,甚至觉得再去想他是否在撒谎,也是多余的。
自那以后,玉秋惊几乎每日都会来夕华楼。
清老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起初,我也是欢喜的。但是,越到后面越觉得矛盾,也越来越觉得痛苦。
转眼已近中秋,我一个人呆呆坐在“玉月”这个房间。手中的刺绣突然被人取走,我这才回过神来。
“给那个玉公子的?”
一个调笑的声音响起,我被这突来之举吓了一跳。
那人已绕过我身后,一张脸呈现于我眼前。
我惊疑地站起身,失声道:“你怎会来此?这可是清老的地方。”
她闻言俏丽一笑:“夕华楼虽是他的地方,但也是打开门来做生意的。在它还未成为鸿清那老头儿的地方时,我就已在这里住下了。”
我经她这一提醒,不禁恍然一笑:“都差点忘了绛莲的事,那个香炉还是我照着你娘亲的吩咐放的。”
她闻言似娇似嗔地睇了我一眼:“可不是?害我还要替你背黑锅呢!”
我叹出一口气:“绛莲还是太感情用事了。”
她闻言狠咬了一下牙:“就因她的感情用事,害得我们之前的辛苦经营全部都白费了,徒为他人作嫁。”
“尚倾吾,我见过了。”我道,“难怪鸿瑷会嫉恨她,就连我,也忍不住要想,怎么什么好东西到最后都落到她手上了?”
“那就把东西再抢过来!最后?”她突然一笑,手有意无意地晃了晃我方才的刺绣,然后很专注地看着我的脸,低声道,“除非死,否则无所谓的最后。你可是很有资格和她抢的!”
我看了一眼她手中的刺绣,羞涩一笑:“我没有要跟她抢的意思,只是——好不甘心!”
“有很多东西,原本就应该属于你。”她将刺绣放到我的手中,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颇有深意。
我接过手,低眼看了看,不由将手握紧了一些:“你来找我,是不是你娘亲有事交代?”
“我娘亲忙得很,哪还有空闲交代什么事?”她没好气道,“璟州侯与单风儒势成水火,僵持难下。此时,玉秋惊跑回璟州,我娘亲自然也得去璟州助阵。”
我低眉一笑:“你娘亲真的很在乎九州的事。我就不明白了,离岛的变故,她怎么都没有丝毫插手的意思?”
她闻言冷哼一声:“前两日,我送了封信给公输言麒。”
“嗯?”
“我跟他说,离岛双手奉上。”她柳眉一挑,道。
我不觉笑了笑,倒像她做事的风格,输人不输势。但,这话绝说不出口。
“我本来也是要去璟州,可是我娘亲说,此时正是拿下奚言的良机,要我们好好把握。”她轻咬一下唇,“卿颜一早就到璟州帮忙,如今连水月溪也跟玉秋惊一起,奚言已无能抵挡我的对手。尚倾吾死期,不远了。”
我拧眉一想,不禁沉吟:“玉秋惊怎会将水月溪带走?他应该将她留下保护尚倾吾才是。”
“或许是,担心水月溪会轻举妄动吧。”她“咯咯”一笑,“水月溪可是个危险的人物,特别会趁虚而入。如果让她与尚倾吾独处,岂不是给她反击的机会?”
我闻言神色一涩,低眉顺眼道:“玉公子果然……”
“哪能比得上霓落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她嗤笑一下。
我闻言神色一沉,耳边不期然地回响起那****对我说的那话“惊,不喜欢,仿制品!”。当时,我头脑发昏,却不能不被他的语气所动容。
那个人总不见得表里如一,但真的心如铁石,又怎会有那样故作洒脱,实则痛苦的神情?
良久,我抬起头,目光笃定地盯着远处:“要趁机除去尚倾吾了,我不喜欢留有后患。”
她颔首称是,笑道:“鸿清那老头毕竟不年轻了,脑子总转不过来,非得让尚倾吾来当奚言侯不可。嘿!在这件事上,年轻的就和他有分歧。这就是个机会!”
我会意地点了点头:“此事,不难!难的是,谁来取代尚倾吾的位置。”
她含笑着看着我:“蓝染,你不行么?”
我回视着她,一扫平日的卑微,眼中光芒迸出:“奴婢是鸿家的贱役,岂敢觊觎?”
她掩袖一笑:“你母亲虽是鸿家女子与翼人的结合,但你却是慕家的孩子。看着自己的族人被别人当傀儡对待,怎不出手相助一番?”
我低眉浅笑:“说实话,看到慕宸岚落到如此地步,我忍不住觉得开心。”
“开心归开心,这忙,你还得帮。”她用手指敲了敲桌面。
“奴婢不要尚倾吾的位置。”我眉一扬,“我要奚言侯爷那个位子!”
她闻言一怔,随即一笑:“蓝染,你野心不小啊!”
“我既是鸿家的人,又是慕家的人,何必要像尚倾吾搞那套‘挟天子以令诸侯’?”我抿起嘴,笑了笑。
她低眉思忖一下,爽快道:“娘亲那边由我去说,想得到紫家的认同,也不是难事。我可以向你保证,你这侯爷之位定会名正言顺。”
我闻言朗声一笑:“那我先谢了。答应你的事,请放心!”
她点了点头,慢慢退到窗口,掠上屋顶,悄然潜回自己的房间。
我看着手中的那件刺绣,慢慢放到桌面上,长长叹了口气,从怀中那个长颈瓷瓶里倒出数粒药丸,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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