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浮生殇
（蓝染）
八月十八，奚言侯府朱雀楼。
这原本是当年鸿蓉泠住的寝宫，自她去世后这里就一直荒废，直至近几日重新修葺一番后，尚倾吾才搬进去住。
经眉心引路，我和鸿瑷，还有随行的另一个丫头一并走入朱雀楼。
朱雀楼的格局完全按照鸿蓉泠在世时所设，我印象最深的，还是那一帘纱幕。此时依旧高高悬挂，阻在我们与尚倾吾之间。
虽然看不清纱幕后那张绝色的容颜，但映在纱幕上的剪影也是妖娆动人的。
眉心一双灵动的秋水般的眸子微微一滞，道：“公主偶染风寒，实在不宜见客，望诸位见谅。”
我斜眼看见鸿瑷神色一沉，含笑着走到眉心面前，伸手扣住她的手腕，顺势将一块丝绢送入她口中：“我们正是来探病的。”
鸿瑷闻言冷笑一下，傲然的双眸一流，向身旁的丫头使了个眼色。丫头将手中抱着的那个大礼盒打开，取出一柄利刃递给鸿瑷。
鸿瑷挺剑闯入纱幕之中，上前就使狠招，直攻向公主。
利刃入体，血光四溅，纱幕上斜下一道血迹，骇人心惊。
有人应声倒下，一张脸从纱幕中倒出，却是鸿瑷难以置信的瞪大双眼的脸。
我见状暗自一惊，心道“不妙”。
却在我大惊之际，已有一道身影自眼前飘过，一柄水色长剑自那人衣里溜出，迅疾无声。
即使只是一瞬从我眼前飘过，我亦感觉冰冷剑气刺人。
纱幕被顺势斩落，露出一双眉目清冽的眸子。
“玉……”我脱口而出的惊呼，扼在喉中。
他已不知何时避开她的一击，绕到了我的身后，扼住了我的咽喉。
我吃痛地松开扣着眉心的手。
她挺剑而出，欲截住眉心的出路。
此时，我耳边响起一个温然如玉的声音：“放她走。否则，惊不好交代，自然也不会让你好交代的。”
我感觉扼住咽喉的力道似乎重了些，连呼吸也艰难起来。
她冷笑一声：“你真不知怜香惜玉。这张脸，真忍心下得了手？”
他含笑着，声音冷成一线：“狠心的那个人是你吧，紫倓。”
她没有追上此时夺门而出的眉心，而是直向我和玉秋惊走近，轻轻拿开玉秋惊扼住我咽喉的手，神色不动地笑了笑：“我是不知道你有多在乎霓落，但在我这个外人面前，还是不要表现得如此亲密为好。”
玉秋惊含情一笑，轻执她的手：“紫倓，如今这般模样，惊会误会的。”
她闻言慢慢抽回自己的手，泠然一笑：“我歈哥在你那受了照顾，身为小妹自然得加倍回报于你。”
玉秋惊并不理会她的话，却是看了我一眼：“惊曾经很喜欢这张脸，也许，现在还是喜欢的。谢谢你，紫倓。”
我在他的注视下，慢慢垂下眼去，手开始颤抖起来。不觉地，我抓了一把，竟全是汗。我慌忙拿出怀中的那只长颈瓷瓶，倒了倒。
空的？
我不禁哆嗦一下，手中的瓷瓶一滑，跌落在地，碎了。
“嘣”的一声，在房里空空回响。
我的脚不由一软，蹲下身去。
“蓝染姑娘！”玉秋惊温然有礼地唤了我一声。
我带着分惘然，抬起头，却见他手里拿着一个与我方才那只随身携带的一模一样的瓷瓶。
他含笑着看着我：“你找的，可是这个？”
我不由一惊：“你怎会有这个？”
“首次见姑娘时，不经意间看到的，觉得精致，便找了一个一模一样的。”他温然道，“这里面的东西，惊试过一次，记下了。那碟璟州小菜，做得真的很好，让惊忍不住想再试试。”
我顿时觉得手足俱凉，强笑道：“并不是要命的东西，奴婢并不是想要玉公子的性命。”
“是‘醉和香’。在离岛的时候，素姑娘给了惊一瓶，惊觉得拿来无用，多加了一些东西进去，转赠给蓝染姑娘了。”他语气愈加温和起来。
我闻言一惊：“你……你将里面的东西换了？”
他微微含笑：“惊跟蓝染姑娘说实话，是的。”
我神色一变，长身站起，退后两步，痛心疾首道：“玉公子，就这么想要奴婢的命么？”
他微微一怔，摇了摇头：“惊并不是想要你的性命，可是……”他顿了顿，用他的手细细抚摩着我的脸，“野心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而过大的野心所需要付出的代价是死亡。”
我神色一痛，低眉一笑：“果然，奴婢还是讨厌玉公子的。”
他用手勾起我的下巴，含情倜傥：“却也是喜欢的，不是么？”
我看见他清澈眼眸中映出自己目含悲色，不由神情一涩：“原来，真的是姐妹。喜欢的男子，是一样的；下场，也是一样的。”
我伸出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突然，觉得身后一凉。
我忍着痛，死死抱住玉秋惊，那份寒意没胸而出，刺入他的体内。
他的血，与我的混在一起。
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无比的高兴与快意。
“奴婢跟玉公子说的，也是实话。玉公子，可不能食言呀！”我笑道。
“蓝染姑娘，真的想与惊同归于尽？”他含笑着柔声问。
“我只是想将原本该属于自己的抢回来。”我闭上眼，有些倦意，“奚言侯位是妹妹的，她才是真正尚家和鸿家的结合。而那个尚倾吾，她只是个冒牌货！玉公子不喜欢蓝染不要紧，但不要喜欢那个尚倾吾。只要喜欢妹妹一个人，就好了。”
他掰开我的手，微微一笑，走开几步，身前的衣服已被鲜血浸透，也不知哪些是我的，哪些是他的。
他神情不变地笑着：“惊原以为蓝染姑娘还算聪慧，不想，还是愚不可及。你的野心固然过了，却也不必那么早就放弃。失去的生命，是不会复原的。”
我用手按住自己的伤口，自嘲一笑：“我的父亲是慕苏，所以就算多努力，也会白费心机。”
一阵疲倦突袭而来，我只觉全身乏力，委然倒地。
此时，突然从外面飘进二胡的声音。
凄楚温和，是娘亲以前拉过的曲子。
我目光有些茫然地望去，紫倓还在与另一名黑衣男子相较难下。
玉秋惊悠然地走到窗口，极目而望，柔声道：“原来，她已经回来了。这么紧着赶回来，又有何用？一切，都晚了。”
我蜷身于地，寒意阵阵，不住地痉挛。
现在的情形和那次一样的苍白无力，慕家派来的那群杀手，按着我的头使劲地往我嘴里灌“醉和香”。
然，我的挣扎，徒劳无用。
“醉和香”，我整整吞了一瓶。
自此，就如在我身体里生根发芽一般，再也离不开了。
后来，是娘亲浴血奋战，将那群杀手解决。娘亲也因此身负重伤，回天乏术。
娘亲临终前，呆在她身边的人并不是我。
我被鸿妃拉着，捂住嘴巴躲在不远处的草丛里。那里草高半人，极易藏身。
当时，娘亲身边有三个人。
一个长得跟我极相似的年轻女子霓落，娘亲在见到她的时候，神情极其复杂。霓落为娘亲拉了一曲二胡，正是此时所听到的这曲。
原来，这真的是一首生离死别的曲子。
另一个女子是紫家长媳楼攸繁，还有一个是一名年轻的男子。
我记得……我记得当时与霓落在一起的男子，并不是玉秋惊。
不是他？
血失得过多，我的意识开始模糊起来。
眼前这位娇好如女子的男子，让我觉得心痛。
如今，我将失去一切。
我眼前浮起一层黑雾，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向我袭来。
我，就要去见父母和妹妹了。
可是，我不知他们是否肯见我？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娘亲的头，是我亲手砍下献给慕家的。
我记得我全身颤抖着将娘亲的头取下后，鸿妃那时绝艳冰冷的笑颜：“很好！我带你回鸿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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