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计谋析(留影)
出吟凰楼时,天色已晚,夜凉如水,寒气凝重,宸州大道的灯火在这寒气中却是一味的黯然。
我以很骄傲的姿态沿着街道信步而行,一瞬的恍惚让我觉得今夜的光景和七岁那年伯父带着我和他来到凉州蒿里山的情景颇是相似。
夜也是这样的凉,天也是这样的寒,四周也是这样的黯然。
伯父以一种近似温和,却莫名的带着一丝诡异味道的语气,静静道:“影,从此刻开始,我们就来玩捉迷藏。你做鬼来找我们,什么时候找到我们,这场游戏就算结束。”
我站在伯父画在地上的圈中,抬起头仰望着伯父,狠狠地点了点头,却死死抓住他的衣袖不放。
伯父微笑着将我的手拿开。
我目送着他们的背影渐行渐远,我知道他们不会回来找我。但是,我没有哭,也没有说“不要走”。
此时,一条人影突然横出,拦住我的去路。
我抬起眼看向来人,正是卿颜那张漠然的脸。
“那两个人正在自相残杀,你不去看看么?”我指了指吟凰楼的方向。
她慢慢抬起眼:“不去看了,我有事想问你。”
“嗯?”
“当日我血洗毓宁府时,是不是你帮她和酉旻逃出毓宁府?”她淡然地问。
我没想她会突然问这话,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为何会认为与我有关?再说了,那么久之前的事,谁还记得?”
她沉吟着一叹:“你身上的味道让我一直很在意,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想了很久,终于让我想起来,那次我接到酉旻死的消后赶往毓宁府,在那里闻到的那股极淡却又奇特的香味。”
我闻了闻自己的衣裳,笑了笑:“这是醍醐香,虽然奇特,却不是我独有的。你不能仅凭你自己那么模糊的印象,就断定是我做的。”
“你不也是仅凭着杀死程律仑的箭是我的,就断定杀人凶手是我?”卿颜淡然反问。
“你说那件事?”我一笑,“你的意思是,有人栽赃?若是那样,你觉得谁嫌疑最大?”
她沉吟一下,说起了另一件事:“害死陵息的人所带走的杯子听说出现在程律仑府上。”
“你该不会觉得是姓紫的那家人做的吧?”我轻轻扬起眉,“难道没有栽赃的可能?”
“栽赃?”卿颜微微一怔。
“也许,是想把矛头指向紫家而设下的陷阱。”我继续道,“紫家那两个女人其实是很精明的,会笨到留下这么明显的证据?”
卿颜蹙眉沉吟片刻,随后抬起眼盯着我:“你倒很维护她们两个。”
我微微一笑:“我完全没维护她们的意思,只不过是清楚地知道,凶手另有其人。”
“那个人,是琼璧。但真正的幕后黑手却是你。”一个笑吟吟的声音此时突然插入,底蕴带着些微的柔媚。
我闻言不禁循声望去:“尚倾吾?!”
她乘着灯火向我和卿颜走来。
我微微一怔:“你说的人,不会是指我吧?”
“正是。”她的声音一点一点落入我的耳中。
我忍不住冷笑:“我实在想不出那样做的动机。”
她笑容不动道:“为了你的梦想,极有必要那么做。”
我慢慢望入她的眼湖,忍俊不禁:“琼璧不是你们在凉州的帮手么?”
她闻言掩袖一笑:“侯爷可真风趣!琼璧素来都是你的左臂右膀,岂会轻易背叛?”
我叹出一口气:“人心叵测,我与她多年情谊,还是敌不过世间的各种诱惑。”
她又是一笑:“侯爷何需如此感慨?什么背叛,决裂之类的,不过是做给我们这些外人看的戏。连倾吾这个假扮戏子妹妹的人,都险些上当了。”
“那个戏子?”我细细一笑,“是程州牧请来为我解闷的,我当然得承他的情,给戏子一个‘好’结果。至于戏子的亲人,自然也该好好照顾。”
“这么说来,你一早就知道尚倾吾是假冒的?所以,才故意让琼璧收留她?”卿颜道。
“我又不是神人,哪能事事都清楚?自然是从别人口中得来的消息。”我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吟凰楼。
卿颜脸上流露出些许的错愕,脱口而出:“玉秋惊?”
我笑而不答,大有默认的意味。
尚倾吾暗暗拉了拉卿颜的衣袖。
我故作无视,带着一丝疑惑看着尚倾吾:“你不至于以为我会为了区区一个戏子就对程律仑起杀意吧?”
“当然不会。”尚倾吾笑了笑,“其实,你早就想杀他了。”
“哦?”
“他是璟璜的人,他有在,你多有制约,却一直苦于事出无由。这次卿颜前来凉州,正好是个良机。于是,你将罪名推到卿颜身上,证据也都伪造好了。”
“你是说那枝箭?”我沉吟道,“可是,箭完全可以栽赃,别人未必相信。”
“之前不是还有陵息一事?”尚倾吾浅笑一下,“那个茶杯看似普通,细看便知产于汾州。你让琼璧悄悄放入程律仑府中,目的就是要我们与紫家相互猜忌。”
“这话并非全无道理,但我实在没必要杀了陵息。”
“你有。”她笃定道,“因为陵息是个贪得无厌的人,所以你才会将那些生人送去给他制蛊。同样,你也清楚他贪财且极其吝啬。他借机向村民索取钱财,却不会花掉。这正是你需要的。杀了他,他所积累下来的钱财全都归你所有。一个独立的州,若无经济做为基础,又谈何独立?”
我细细将她打量一番,随即扬声一笑:“你若不做邵王,我会觉得可惜的。一切都说得很在理,可惜没有证据。”
“侯爷做起事来也着实让人钦佩。”她笑颜以对,“滴水不漏。”
我冷冷一笑:“若真的滴水不漏,又怎会让你知道?”
“正如侯爷所言,倾吾并无任何真凭实据,一切只是猜测。”她道。
这会她反倒谦虚起来了,她是不是早料定我不会杀她?
顿了顿,我问道:“尚倾吾,你究竟想跟我说什么?”
她嫣然一笑:“倾吾只是想跟侯爷合作而已。”
我怔了怔:“只要你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合作并不是问题。”
“倾吾为王,凉州自立?”她声音微微扬起,有些笑有些静。
我定定颔首。
她看了我一眼,满带疑惑:“倾吾实在不明白,侯爷为何对倾吾有这样的期许?”
我微微一笑:“你我同为女子,无论别人怎么说,都没必要放弃女子的自豪。我们不需要变成男子,也可以与男子站在同一舞台上,去做男子做不到的事。”
她听了我的话,一脸震撼,漆黑的眸子里掀起层层狂澜,苍白着脸:“倾吾从未想过。”
“那么,从此刻开始想。”我看着她的目光盛气凌人。
“留影,你不要在此妖言惑众!”卿颜冷着脸叱喝道。
我斜睨着看了卿颜一眼:“你当惯别人的影,是不会明白的。”
她被我的眼神看得倒吸了一口气:“我是不明白。你怨我恨我,都情有可源,但为何你要恨萧郎?”
我冷冷一笑:“你好端端地给我提他做什么?”
“是玉褚和夫人将萧郎带上汾州小侯爷的位置,因为我,不是男子。”卿颜惯有的漠然的脸上爬起一丝痛苦。
我看了她一眼,冷哼道:“不相信自己的人,再努力也是白费心机。你的梦想,早已随着那个人的死去而消失了。”
“那你呢?”卿颜低声反问。
“我?”我抬起头,望了一眼天空,“七岁那年的捉迷藏还没结束,我必须继续玩下去。我后悔的是,那时放开了他的手。如果不曾放手,那么我就不必独自寻找这么多年。”
“你要找的那两个人,都已不在了。”卿颜平静道。
我冷笑一声:“等我死了,或许就能找到他们了。但在那之前,我会一直找下去。”
“你还真是执著。”尚倾吾道。
“我决定的事,不要企图改变。”我如此说。
“如此的话,倾吾会尽早做出决定。”顿了顿,她又道,“一事不明,还望侯爷指教。”
我微微扬了扬眉。
她沉吟道:“攸繁与紫倓来凉州后,怎不见有任何动静?”
我不禁一笑:“紫歈身上余毒未清,攸繁忙着给他四处寻医,自然无暇顾及其他。况且,他们住的地方是程律仑的府邸。我让他们出来,他们才出得来。”
尚倾吾闻言神色微微一变,失声道:“紫歈,在凉州?”
“你不知道么?”我有些奇怪地看着她,随即有些了然,“除非下毒的人肯交出解药,否则只有凉州这个以毒闻名的地方能帮到他。”
尚倾吾神色凝重地一笑,若有所思起来。
“留影……”卿颜张了张口,正要说话。
“你们不去看看玉秋惊的情况么?”我打断她,目中流转出光彩,“他武功虽然不弱,但是身子骨毕竟差了些。你们还是好好考虑一下,要怎么救他,又能使自己不陷入幻境之中。”
我绕过她二人,朗声一笑,带着些洒脱骄傲的气派:“你们想怎么与璟璜争,我还等着瞧呢!”
“你,什么意思?”卿颜在身后问道。
我背着手,并不回头:“需要我帮忙的话,就让琼璧传个信。当然,那得在玉秋惊没对她下毒手的前提下。否则,你们的信带不到我的地方,我也爱莫能助。”
我笑着沿宸州大道信步而行。
在街道拐角处,突然从黑暗中伸出一只手,捂住了我的口,将我生生拽入深巷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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