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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悲中乐(夏侯淳)

等我返回宁和宫,坐在那张象牙床上,想起小右跟我谈日与月这个话题时,仍会忍不住全身颤抖起来。

这个女人,犹如恶魔般的恶劣!不能再让她这样嚣张下去了!

我边想,边摆弄着戴在手指上的护甲。

“主子。”

清宴轻声唤道。

我慢慢抬起眼,她眼里闪过一丝惊恐。

那一瞬,我看到她眼中映出我尚未撤去戾气的眼。

我慢慢地垂下眼,然后微微扬起,若无其事地问:“何事?”

“谁给主子气受了?怎么一回来,神色如此凝重?”清宴递给我一碗莲子羹。

我没接过来,皱了皱眉:“这个时节,煮什么莲子羹?哀家还不需要清暑去火!”

清宴什么话也没说,令人将莲子羹撤走。

我见她这般隐忍,讪讪地扭过头去。

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无理取闹般地迁怒他人了。

梓桓去世后,我的脾气不得不收敛起来。太后这个位子让我得到很多东西,自然也失去了一些东西,并不像想象中那么舒服。

可是,我还是喜欢能够呼风唤雨的感觉。

只是,近些年来,我所拥有的这种感觉,已越来越淡弱了。璟璜一步一步地在架空着我的势力,连我安排在他身边的眼线也被一个接一个不动声色地拔掉了。渐渐地,我感到有些力不从心。

我不能就这样被这个儿子吞噬了,必须得做些什么。否则,就这样白白地让出,我会不甘心的。

明明就是我的儿子,心却总是向着别人。

从他出生到现在,从来都没让我觉得顺心过。

就连为他安排的一门亲事,也在他一次又一次的推托后,无疾而终。

虽说我安排夏侯家的女子在他身边是有些动机不纯,但他有必要防我防得那么深么?让我没有丝毫的可趁之机。

我也知道,这是璟璜身为王,不得不做的防备。处于那样的位置,想守住那个位置的心情,我也是有的,甚至很能理解。

可是当我和他的利益发生冲突时,我就变得无法原谅发生这样的事情。

就算是母子,也会因各种各样的事情而变得反目。况且,我是个偏心的母亲,疼爱的是自己的小儿子。很少去考虑该给自己这个心思深沉的大儿子什么,有什么好的玩意,第一个想到的总是小儿子。渐渐地,我变得自然而然地只考虑小儿子的需要。

因为璟璜从来都是这样的孩子,有什么都不会告诉我。即使我问起,他也只会敷衍我。从来都不对我说真心话,而且总是自作主张。什么事都要等到最后,我才能从别人的口中得知。

这样的个性,我很反感,像是小右总是一刻不离地纠缠着。

璟璜那双乌黑深沉的眼睛,只要往我身上瞟,我就会觉得无端地厌恶。似乎被一张充满阴谋意味的网束缚着——越束越紧,甚至有种窒息的感觉。

我不相信命运!不想被那种所谓的“命运”绑住自己的脚步!

我的努力和挣扎,其实只是想证明根本没有秦殇口中所说的那种叫“命运”的东西。

也许,连拥立白这件事,也并非纯出自一个母亲的疼爱吧。

因为璟璜是紫家选出的王,理由竟是“天命所归”这么荒唐。

我,不能接受!

所以,我要让自己的小儿子成为一个可以跟那所谓的“命运”相匹敌的人。

什么人也不准来妨碍我,决不允许!

可是,白却令我如此失望!

只是,为了一个地位卑微的丫头……不过是那样区区的一个小丫头,竟让他负气至此……

我不由地用牙咬着唇,心中恨意横生。

白这孩子,太不懂事了!

“主子!”

清宴大呼一声,打断我的思绪。

我回过神才发觉她还站在旁边,挥了挥手:“天色已晚,你下去歇着吧。”

她无比忧虑地看了我一眼,忍了忍,终还是问道:“主子,那是见呢?还是不见?”

我被她这一问问得有些莫名其妙:“什么见还是不见?”

她眼中的忧虑更加明显了:“奴婢刚才跟主子提的雪姬夫人的孩子,他想见主子。主子,这……”

“雪姬?”我想了一下,轻轻吸回一口气,“施雪姬?!”

“正是。她曾经也是才惊九州的女子,可惜红颜薄命。”清宴扼腕叹息。

我微长细眼,终叹出一句:“女子无才便是德。”

“主子……”

“清宴,你带雪姬的孩子来。”我打断她的话语,道。

清宴闻言一惊:“主子打算在宫中接见他?这似乎有些不妥吧?”

“有何不妥?”我冷笑着问。

“后宫之中,不得让男子随意出入,这是宫规。”清宴敛容正色道。

“璟璜也是男子,他不也是出入自由?”我不以为然道。

“璜少爷是君上,怎可相提并论?”清宴摇头道。

“同样是梓桓的孩子,没理由相差甚远。”我冷哼道。

清宴闻言眉头一锁,却没再反对下去,仅仅是深深的、悠长地叹出了一口气。

那个从门外走入的男子从从容容的在我座前相距数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脚步,并不忙着下跪,等了等才不慌不忙地行下跪叩拜之礼。

我一直看着他,直到此时才缓缓开口:“赐坐!”

他谢过之后,坐于下首早已备下的座位上。

我细细打量他,声音低沉:“施明然。”

“在。”他仍是那般从容不迫的应道。

“你求见哀家,所为何事?”我直截了当地开口问。

他缓缓地抬起头,眼睛向左右看了一眼。

我见状笑了一下,沉声道:“你有话大可直说,哀家召见你,自然不会多留下一只耳朵。”

他闻言亦是一笑,施施然道:“只是想来向太后请教我母亲当年的事。”

我看了他一眼,沉吟片刻后道:“哀家与雪姬虽以姐妹相称,但性格毕竟不是很合得来。话都没能好好说上几回,所以连熟识也算不上。梓桓还是燎州侯时,雪姬突然一声不响地离开侯府。当时,她怀着身子,也得梓桓的宠。哀家也曾揣测过各种缘由,但终究只是揣测罢了,无法断言。你可去问问紫家长媳楼攸繁,她会比哀家清楚许多。”

“正是她让明然来向太后讨教的。”他道。

我闻言慢慢地睁大眼:“她竟会对你说这样的话?难道雪姬失踪前的那个晚上,不是攸繁最后见了她?”

清宴闻言颔首称是:“那天,雪姬夫人似乎整日都心神不宁的样子,很早就回房休息了。后来紫夫人来访,顺道去探望了雪姬夫人,二人不知在房中谈了什么事。大约半个时辰后,奴婢去厨房给主子准备夜宵。经过雪姬夫人的房间时,正巧看到雪姬夫人送紫夫人出来。那个时候,奴婢记得雪姬夫人的神情十分慌张,脸白得一点血色都没有,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当时,奴婢也没怎么在意。可是到了第二日,就听到雪姬夫人失踪的消息。当时奴婢很是震惊,立即跟主子禀告了此事。主子让奴婢不要声张出去,所以……”

我慢慢地抬起眼,低声而笃定道:“就是这样。”

他沉吟了片刻,抬眼看了我一下。那一眼有些拖,却也是深刻的,仿佛想看到我的骨子里去一般。但话出口却是平静如水:“既然如此,那太后岂不是在包庇一个嫌疑犯?我母亲就那样突然失踪了,难道太后就一点也不感到奇怪么?那极有可能是一条人命。”

我看着他,声色不动道:“是一尸两命。”

他闻言神色微微一变,继而恍然大悟:“原来,这是太后乐见其成的。”

我轻轻叹出一口气,如果有刀可借而可除去眼中钉的话,我又何必费尽心机舍近求远?

我,夏侯淳,原本就是为了权力而生的女子!

我的孩子,自然也必为人中龙凤!

当然,我是不会让别人来动摇我的地位。

不能退让的!

只要我退后一步,有些人就会进一百步。

即使梓桓有一百个女人又怎样,我定会是他身边第一的女人。

这点不会改变,永远!

况且,梓桓并不是那么多情的男子。其中虽然不乏有我的缘由,但在他生命中出现的女子还是屈指可数的。

施雪姬是最棘手的一位,因为她的才情使她在洄溯声誉很高,且她和梓桓的这桩婚事是当年的邵王御赐的。对此,我还是有所顾忌的。所以,当时她选择自动消失,对我而言也是一种最好的结果,省去了许多麻烦和损失。

说实话,对于小右那个时候做出此举,我虽心存疑虑,但更多的是意外和惊喜。那个在心里存放许久的结,突然被打开了,就仿佛是从天上掉下的大好机会。

没有经过努力却能得到自己所预想的结果,我真的曾经在心里窃喜过。

可经明然这一提,我沉淀在心底许久的疑虑,又慢慢浮了上来。

小右,到底在谋划些什么?又谋了多深多远呢?

相识这么久,我发现我越来越不明白她了。

我幽幽地叹出一口气,却远不及心里的那份惆怅幽深而千转迂回。

那种被逃不开的网,束缚住而有些窒息的感觉,又更深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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