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夜傍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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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月下谈

(郄铅素)

我还没弄清楚状况,手中的大刀已经本能地朝着那个声音发出的地方挥去。

一条人影迅速向后退开,勉勉强强地避开了我那去势汹汹的刀势。但旁边的那棵大树就没能幸免,轰然倒下。

我还想展开进一步的攻势。

一个声音自黑暗中传来,带着不曾改变的空茫:“且慢!”

“水月溪?!”

我提着刀走近,果真是她!

“这么晚了,你在这做什么?”我看了她一眼,好奇地问道。

“以前,总看着同样的一处风景。不过近几个月来,频繁地换着风景,睡不着,出来散散心。”她用右眼看了我一眼,顿了顿,才继续说,“方才听到这里有动静,忍不住过来瞧瞧。没想到,差点成了你刀下的亡魂。”

我挠了挠脸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径自走到那现成的树桩旁,坐下,晃了晃手中的酒壶,邀请她:“你也过来坐,我们一起喝酒!”

她向我走近几步,但没有坐下来,开口道:“真有些意外,像你这样洒脱的人,竟也有烦恼。”

我大饮一口酒,哈哈一笑:“刚才那一刀下去,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她闻言叹出一口气:“可是,你那一刀却险些要了我的命。”

我微微偏了一下头,有些疑惑:“我没想到,你功夫那么差。”

她似是一怔,突然呵呵笑了起来,眉眼间的空茫有一瞬挣脱:“其实,我极少用到武功的。”

我不禁恍然大悟起来:“我想起来了,你最厉害的,是你的那只‘妖瞳’。连我们这里都有听说过——呃——不对不对,你本来就是从这里出去的。我差点忘了,这个郄峰,以前可是你父亲的地盘。”

她闻言不由自主地用手捂住那藏于发间的左眼,脸上的空茫越发明显:“我跟酉旻离开的时候,他们都还好好的。可是,后来公输家以镇压海寇为名,将矛头指向这边。更没想到是,到最后,得利的人竟是你。”

“你可不能这样说我,我没那么卑鄙。”我大声抗议,“是你们家的人平日里对我们这群人太苛刻,所以后来公输的人打过来的时候我们才没站出来帮忙而已。因没人支持,所以他们只得自己出战。结果在那一战里,死了。”

我长出一口气,继续道:“但是,这里再怎么样,也算是我们的家。如果就那样被公输剿了,我们这群人都得去给别人当奴隶,终会落个无家可归的惨淡下场。所以,我们商量后决定联合起来共同对抗公输的军队。如果连自己的性命都无法自由掌握的话,还不如死掉算了!”

“其实现在想想,还是觉得父亲是罪有应得。”她在我身旁坐下,接过我递给她的酒,喝了一口,叹道。

我不由也叹出一口气:“可是,你还是想为他报仇,不是吗?我听说,有一次你还回离岛来刺杀公输言麒。”

她错愕一下:“这事,你怎么知道?”

我摸了摸鼻子,呵呵一笑:“别小瞧了我们这群人!杀人放火,他们是不会做。可是收集情报,他们还是很有一套的。”

“那个时候,我应该对当时在场的所有人使用‘妖瞳’,这样才会神不知鬼不觉。”她道。

我闻言不禁笑了笑:“你不相信自己能在不杀死他们的情况下,扰乱他们对当时情况的记忆。如今再怎么后悔,也是白费心机。”

“也许,这就叫命运吧?”她神情恍然,“我总会在不自控的情况下害死人,以至于连我的家人都很排斥我。我也曾尝试着去结交好友,结果还是被出卖了。其实,我很害怕自己会害死人。在船上的时候也是。如果当时我对那些人使用‘妖瞳’的话,事情应该会容易很多。但是,我害怕这种孤独的命运。那不是被父母骂那种程度的难过比得上的!”

我愕然地转过头看她。

她抱着双臂,全身微微地颤动着。

第一次,我从这个周身散发出空茫气质的女子身上感觉到了一种脆弱。这个对她而言曾经熟悉的地方,是否勾起了她太多太多的回忆,以至如果不找个人来倾诉的话,便会被那满心的难过所吞噬?

念及此,我不由紧了紧拳头,站起身,用刀指着她的鼻子,恨恨大呼:“我才不懂你口中所谓的什么可憎的命运,你要是觉得不可能,那就不要去做好了。既然觉得自己的命运看不顺眼,就不要去接受!被别人讨厌、憎恶,有什么了不起的?只要是你心里真的想的,就去做啊!那并不是为了别人,只是为了你自己!”

我冷哼一声,将刀撤回,拂袖而去。

在拐角处差点撞上了迎面而来的明然。他一路笑着跟着我,愣是不说话,惹得我心里直发毛。

怎么偏偏让他撞上这种情形了呢?好糗!被他逮着机会肯定又要狠狠打击我——呃——脆弱的——心灵?

我低着头向前走,他亦步亦趋。

“干吗?”我被他跟得心烦,敛住脚步凶巴巴地问。

“本来你的事,我不好多说什么的。”他的神情里带着一分的深思熟虑,缓缓道,“不过,有件事我觉得蹊跷,所以忍不住想插一下嘴。”

“有什么不对劲的么?”我微微一扬眉,问。

“如果,你是为了报复而帮公输言麟的话,那可真不像你的作风。”明然叹了口气。

“我帮公输言麟,那是因为他雇了我。跟那个人,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怒道,“我们这么多年的兄弟,白当了!我的个性,你还不了解?”

“正因为清楚你的个性,才会有这样的疑问。你向来洒脱,不拘小节,可为何每次提到那个人的时候,你都会不自觉地想要逃避?”他目光清澄地映出我一张有些泄气的脸。

我咬了一下唇,叹出一口气:“也许,我还是不够洒脱。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逃避着那个人?但是这一次,我并不是为了他而选择站在如今的位置。我们郄峰有妇有孺,还有那么多的老人家。不靠偷不靠抢,但总要生活的。”

“那你为何死活就是不肯让我们这群人跟你一起去做雇佣兵?”他向来淡定的眸子里映出了一分急切。

我闻言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凭你这样的身板,也想去当雇佣兵?别笑死人了!被别人一掌就可以拍死了。”

他很不甘心地咬了一下牙。

我见他这副模样,拍了拍他的肩:“你是我们这里肚里墨水最多的人,寨子里的孩子还在等着你教他们识字。你不能让他们也过着和我们一样的日子,他们该有更好的未来。所以,在那之前,你可别给我那么轻易地翘了辫子。”

他揉了揉被我拍痛的肩膀,龇牙咧嘴地道:“在我被别人拍死之前,就已经先死在你的手上了。”

我放声一笑:“你可是我的狗头军师,我怎么舍得让你死呢?”

“少恶心!”他一副受不了的样子。

我径自走进他那间堆满书的卧室,找了个位子坐下。

他紧跟着走进来,看见我,不由摇了摇头:“你私闯我的卧房,都没跟你计较了。可是,你就不能好好坐么?我的椅子,都被你踩脏了。”

“小气!我在大堂上,不都是这样坐的?”我坐着没动,慢慢挑起眼看向他,“呐,明然,我有事问你。”

他反手将门带上,敛容问:“什么事?”

我用手支着脑袋,很认真地看着他:“你分析一下公输言麒找人要干掉我,究竟是怎样的情况。”

他思量片刻,道:“我认为……”

“我没叫你提出你的意见,我只是叫你说明一下状况而已!”我打断他的话。

他闻言苦笑不已,但并没有多做辩解,正色道:“以公输言麒的性格,顾及着声名,断不会派出那群杀手。”

“你的意思是,那群杂鱼不是公输言麒找来的?”我疑惑不已。

“如果只是公输言麒,当然不会这么做。这也正是他一直拿你没办法的主要原因。”他目光清亮起来,“但如果是他的帮手替他做这些事,他大可以推得一干二净。事情到了最后,公输言麒的手依旧是很干净的。”

“你是说那个所谓的玉褚的义子?”我的眼珠子“骨碌”地转了一周,然后狠狠一瞪,“他不是不肯来离岛?”

他走至我面前,映着烛火的眼光芒四溢,清清楚楚道:“如果说那只是痹敌之计,他想的是侍机而动。”

我猛地站起身来。

他被我这突来之举吓了一跳,问道:“怎么了?”

“他们在等我把其他的人除去。”我的声音不觉拔高。

“什么?”明然闻言却是一惊,“那个公输言麟是不是要你替他铲除掉自己的那些兄弟?难怪近来离岛侯府中的丧事不断?听闻连公输谨也因儿子们的去世而悲伤过度病倒了。”

我用手遮去半张脸,恨恨大呼:“难怪公输言麒这些日子一点动静也没有?那个混蛋!”

“他还在等。”明然沉吟着,“等公输言麟帮他将最后的障碍收拾干净,等他手中掌握足够的公输言麟为争夺侯位残杀手足的证据。到了那个时候,他将证据公诸于众,来个铁证如山……”

“有谁会去拥立一个杀害自己兄弟的人为侯?”我心中震惊,接口道,“公输谨一翘辫子,他就是名正言顺的离岛侯爷。”

明然微微皱眉:“他本可不这样赶尽杀绝的。只要公输谨怜惜自己的儿子们,将侯位传给他。或者,他将现今手头上所掌握的证据摆出,逼得公输谨不得不替他出手。不过这样一来,总不够干净。呵!他之所以还在等是因为,想连带着我们郄峰一并铲除了。谁叫我们成了公输言麟的帮凶呢?杀了那么多世子,离岛的人,还能容纳得下我们么?”

好狠!

好绝!!

我震惊得久久说不出话来。

明然继续道:“公输言麒其实并不需要什么帮手的,会让玉秋惊赶到离岛来,不过是想让其他人产生他已经着急了的假象。看到对手按捺不住有所行动了,你若是公输言麟,会怎么想?”

“我?”我想了想,道,“我才不会让他抢先行动呢!我会比他更早更快地行动起来。”

明然似笑非笑地轻击了一下书桌,道:“正是这个理。其实,他也确是不想再等下去了。所以,才处心积虑地逼公输言麟出手。况且,公输言麟根本就动不了他。因为一旦想动他,鸿家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我也听说了,那个叫尚倾吾的,实际上已控制下奚言。”我道。

“挟天子以令诸侯。”明然叹出一口气,“对鸿家如此,对整个奚言亦是。”

“尽是一群喜欢使阴的人!”我忿忿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绝不会连累到郄峰!”

“你说这话,太见外了。”明然在屋中来回踱步片刻,慢悠悠道,“也不尽是绝路。”

我闻言大喜,连忙问:“你有什么法子?”

他目光笃定地看向我,一字一顿说得极为清楚:“还帮公输言麟。”

我听他这话,险些一掌拍了他。

这跟现在的情况有什么分别呢?

“你先别急嘛!”他笑笑,“首先得让公输言麟拥有能够与鸿家相抗衡的力量才行,不,是整个奚言!”

等我体会到他话中的含义时,大刀一挥,道:“我立即到璟州将那个混蛋捉来,拿他的兵马来拦奚言的!”

他“扑”地笑出声来:“随便一提,都能扯上他。”

我不禁白了他一眼:“那能怎么办?总不能跑到洄溯,劈开宫墙,把邵王从里面拖出来,再逼他出动王师吧?”

明然看了我一眼,强忍住笑,再多看了一眼,终于忍无可忍地笑出声:“你就不能想一个不那么粗鲁的法子么?你以为洄溯是你家么?那么容易进得,又那么轻易出得?让公输言麟向邵王递个折子,不就成了?有时候,我还真搞不懂你,是想法过于天真呢?还是,过于复杂了?”

我坐回椅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一句话也不说。

起初,他还在笑。渐渐地,敛住笑容,极其惊异地看着我:“听我这么损你,你不生气?不揍我?或者是,砸了我的东西?”

我用手支着脸,吊起眼看着他,平声静气道:“我正在思考着一个不那么粗鲁的法子,对付你。”

“那你想到了么?”他笑了一下,脸凑了过来。

“没有!”我猛然站起身来,头撞上他的下巴,笑了笑,“所以,我决定,还是用暴力解决一切!”

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忍痛道:“喂,我们这里的那堆宝物……”

“我早说过,不许动!”我目光立即转为犀利,狠狠射向他,然后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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