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交易定
(郄铅素)
在郄峰一连住了好几日,已到六月份。
这日是六月初二,我的生辰。
日头已然毒得吓人!
我的弟兄们倒也很有心地想为我庆祝生辰,但是他们的热情比那六月的日头还来得猛烈,让原本就极怕热的我,不得不趁乱逃跑。
热闹,我也不是不喜欢。但太过于热闹的场面,我会怕。
临出山寨的时候,我又一次将阿来所酿的酒偷出两壶,想来今日他是不会怪我的。酒就当是他送给我的生辰礼物好了。
我闲逛了许久,天黑之时已觉腹饿难耐。于是,走到海边,在沙滩上点起一堆篝火。然后,赤足于浅海中,稍一提气,大刀一挥,斩向海中。
海面有一瞬被砸开一道口子,水屑四溢,有些许海水溅在脸上,颇有凉意。
又一潮水打来,呵!收获虽谈不上丰富,却也不少。
我拣起几条大些的鱼,然后将其他的统统放回海中。
这种事,以前很经常做,所以干起来动作十分利索。
我用一柄锋利的匕首将鱼杀干净,放在火上烤着。
小的时候,我还曾用自己的这柄大刀杀鱼。结果,被师傅发现后,狠狠罚我蹲着马步举了三天三夜的大刀。
等罚完后,我又饿又渴又累,险些晕倒过去。幸亏,那个人及时给我送来吃的和水。
当时,我还真的觉得他是上天派来的救命神仙。
我身上的这把匕首,是当时他送的。
那个混蛋!
我狠狠地将匕首钉在沙滩上,使劲摇了摇脑袋,拿起酒猛喝着。
怎么又想起以前在云诘班的事来?
却在此时,突然身后传来一股杀意。
我连忙握紧大刀,回身一砍。空中的气流,似也因我的这一斩而震了震。
一条影子轻盈掠起,竟毫不费力地立于我的刀端。
我见状,脸色不禁变了变,大喝一声:“你是何人?”
突然,一声轻笑,温然,雅然。
那人方才的一身戾气,陡然撤得干干净净,竟似与眼前的这个人丝毫扯不上关系一般。
他顺着我的大刀飘然而来,脸在我眼前渐渐清晰。
我还来不及吃惊,他已笑着先开口:“三年不见,素姑娘还是这般巾帼不让须眉。”
那是张漂亮的脸,漂亮到只是三年前匆匆一面仍是印象深刻。
我毫不客气地就那样连人带刀地一挥。
他向后一飘,轻盈落地。
我的刀立即指向他:“少给我来这套!给我滚出去!”
他神色不变地绕过我的刀,姿态优雅地走至我面前,浅浅一笑:“素姑娘这般的待客之道,实属罕见。今日,惊算是开了眼界。”
我目光一利:“我不懂什么待客之道。但,这里不欢迎你。带着你那些阴谋诡计,给我滚去郄峰!立刻!马上!”
他不由轻咳一声:“有人呢——非要惊今日赶来,说是必须给素姑娘庆祝生辰。素姑娘,你总应体谅一下惊身体有恙,还要受连日奔波之苦,让惊稍歇片刻,如何?”
我闻言心中微动,继而怒容满面:“庆祝生辰?那个人,想庆祝的应该是三年前逃婚成功才是。”
他笑了笑,无比自然地拿起我烤的鱼吃了起来,顺便还就着酒壶饮了口酒,然后叹道:“素姑娘,好享受!”
我的酒?!
我的鱼?!
我自己都还没尝到呢!这个人……
我想也不想,挥刀向他劈去。
他一边闪避,一边还游刃有余地吃着我的烤鱼。
百余回合下来,我竟没占到任何的便宜。
然,我满腹的怒气却也因此而发泄完了。
我将大刀往沙堆里一插,坐在他对面继续烤鱼。
“素姑娘。”他坐了下来,与我面对面。
我恶狠狠地盯着他:“全九州,所有人当中,我最讨厌的人,就是你!”
“我知道。”他笑着应道。
“九州地广物博,人何其之多,你为什么每次都喜欢跟我抢?”
这是我一直一直都想不通的。
“那是因为,素姑娘你烤的鱼又香又好吃,所饮的酒既醇又美,而且看中的人又好!”他笑吟吟道,“所谓强抢,惊也不是不喜欢。”
我闻言不由白了他一眼:“你想抢的都已经抢到手了,现在,可以滚了!你去告诉那个人,我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他不用那么每一年都刻意记住今天这个日子。”
哼!前两年还会亲自过来,到了今年就只派别人来了。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映着火光的眼中一直浸着的寒意此时笑意竟真实了些:“他也跟惊说过,素姑娘是那种即使只剩一人也会过得很好的人。”
我扬了扬眉:“他被我打了两年,今年是不是害怕了?”
“难怪他总是打惊,原来是在素姑娘这里受了气,然后迁怒于惊。”他作出一副豁然开朗的神情。
我哈哈一笑:“难道,你这个人不该打?”
他默认地一笑,继而抬起头:“你还怪他?”
我摇了摇头:“路是他自己选的,既然他一心向着玉褚,我强拉着也没用。更何况,三年前,我一刀把你和他劈到海里去,什么怨气也消了。”
“所以,后来那艘将我们从海里捞起来的渔船也是你找来的?”他不由皱了皱眉头,“你就不能找艘好些的船么?害我在那之后连洗了大半个月的花瓣澡,还是闻得到一股鱼腥味。”
“有船坐就不错了,你还嫌七嫌八的。”我不满道。
“那次你是故意的,这次,想来也不是无意吧?”他目光陡然一寒,笑意不改。
我打了个哈欠:“什么有意无意的,你们这群肠子打结的人尽喜欢瞎猜。我是雇佣兵,谁雇我,我就给谁办事。你选的那位公输公子爱名声,不肯雇我,但你不能不让他的兄弟雇我。我是个凡人,我的嘴巴是要吃饭的。”
“那惊雇你,如何?”他笑意愈深,一种诡异的感觉渐渐绽放开来,令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我急忙道:“你若要我此时替你杀公输言麟,那是万万使不得的。再怎么说,他现在还是我的雇主,这样有违雇佣兵的原则。”
他一笑如莲:“不是公输言麟,是公输言麒。”
“原来不是公输言麟。”我笑了笑,转念才觉得不对劲。
哈?公输言麒?
我没听错吧?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笑得一脸笃定的人,狠狠地咽了咽口水。
“你要使用什么手段,惊都不会插手。要多少银两也无所谓,惊不介意。”他笑笑道,好似我苦恼的只是杀人的条件。
我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确定眼前站的人是玉秋惊没错。于是,不确定地问:“你究竟是站在哪一方的?”
他答道:“自然是惊自己。但如果你问的是公输家的兄弟们,惊无疑是站在言麒一方的。”
“可你又要杀他?”我听得糊涂了。
他笑了笑:“惊杀他,是要帮他。”
我瞪大眼,认真道:“我可是会认真的!”
“就是想要你认真。”他浅笑一下,反问道,“你该不会因他是月白汐的孩子就下不了手吧?”
“怎么可能?”我“哈哈”笑了一下,随即敛容正色道,“如果当初不是月白汐,那么云诘班也不会整个戏班被公输谨灭口。不过,我真的不能明白你们这些豪门望族的想法。”
“在惊所处的那个世界里,单有感情是远远不够的。”他低眉浅笑,似有一丝痛苦爬上他的眉头。
我用插着烤鱼的树枝指向他:“既然是那样冰冷的世界,你为何还硬生生地将他拉进去?他原是很简单的人,却为了深海的珍珠跑来郄峰骗我。他如今的模样,可比之前差多了!”
“是变贵气、威风多了。”他笑了笑,“你的鱼,快焦了。”
我将鱼拿离火堆,低着头吃了起来。
他突然安静下来,似在思索着什么。
待我将鱼啃完后,抬起头望着他:“我让你雇!我不想要钱,只要你答应帮我保护郄峰所有的人。我希望,他们一个人也不要出事!”
“你把惊当保镖了?”他有些意外地扬了扬眉。
“你不是也把我当成棋子来用?”我喝了一口酒,“不过没关系,我向来都不肯吃亏。雇佣兵是不会给人白干活的!”
这个麻烦是我自己惹来的,我会负起责任。
他似是怔了怔,转继笑了起来:“与惊相比,素姑娘更像生意人。好!这件事,惊答应。”
我将另一壶酒丢给他,他伸手接下,与我的轻碰了一下:“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我仰头痛饮,随手将空了的酒壶抛入海中,道了声“痛快”。
他抬起眼,笑了笑:“素姑娘,我们不需立据为证么?”
“不需要!”我断然道。
他闻言微微一惊,突然放声大笑:“没想到,这世上第一个如此信任惊的人,竟会是素姑娘。素姑娘有所不知,惊被身边的人称为是最会说谎的人。”
我不禁哈哈大笑:“如果你不打算依约而行,即使立据为凭,又怎样?那也不过是一纸空文而已。再说了,你胆敢背信弃义的话,我就将他打到趴下,让他回去后好好教训你。”
“如果他不来找你呢?”他挑眉问。
我肆意一笑:“难道只准他来找我,不准我去找他么?”
他闻言笑了笑:“跟素姑娘说话,感觉真痛快。”
六月二十,后山突起一场大火。火势直冲天空,映得半天的夜空如白昼一般的亮,却如血一样的红。
郄峰的弟兄们整整抢救了两日才将火势扑灭。
这日,我站在临海的那块岩石上。
浪拍打着岩石,浪花冲至半空,炸开后,纷纷回落,我的衣服上已沾上一层薄薄的水雾。
明然悠然温吞地向我走来。
相处这么多年,即使此刻我面朝大海,仍可凭着听觉认出他。
突然,我转过身,紧了紧拳头,一拳将他击飞。
他犹如方才的那些浪花一般在空中滞了滞,回落地面。
这一摔并不轻,他挣扎着要爬起来,但并没成功。于是,擦去嘴角的血迹,咳了起来。
看样子是伤到内脏了。
我金刚怒目地看着他,忍住上前扶他一把的冲动,怒道:“我不是说了么?后山的那些宝藏不能动,你为什么偏偏还要去动?”
他又挣扎一会,还是没能爬起来,索性就那样仰面躺着:“你凭什么说我动了后山的宝物?”
竟然敢做不敢当?
我平日里最恨这样的人,没想到明然也……
我气得牙痒痒,一把拎住他胸前的衣衫,将他整个人提起来:“半个月前,你还跟我提过这事的。你不要告诉我,你忘了?施明然,即使我不同意,你也要动那些宝物么?”
他目光澄明地与我对视,失望道:“你宁愿相信一个外人,也不相信我么?郄铅素!”
认识这么久,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叫我的名字。意外之余,我不禁茫然起来。
“如果真的是我去动那些宝物,又怎会触动后山的机关?”他冷哼一声,冷傲道,“我还不致于会中了自己亲自设计的机关。”
这么说,真的不是他了?!
“对不起!”我赶紧向他道歉。
“你事情都没弄清楚就跑来向我兴师问罪,那个玉秋惊究竟是怎么给你灌迷汤的?”他问。
我自知理亏,连忙道:“他帮我救了当时在后山的妇孺……”
“这未免也太凑巧了吧?后山起火,他就那么及时地救人……”他沉吟着。
“不是他做的!当时他跟我在一起,我可以做证。”我道。
明然冷笑一声:“不是他亲自做,难道不能是他雇来的人做的么?”
“惊实在想不出你们后山藏有什么宝物,值得觊觎。”玉秋惊遥遥走来,笑得一脸雅然,“施兄,你不妨指点一二,也好让惊动动心。”
“你还嫌不够乱么?真是的!”我上前拦住他。
“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可不是惊。素姑娘,明明是施兄一再将罪名强加在惊身上,惊当然得出口为自己辩解几句。”玉秋惊一脸无辜的模样。
我忍住将他脸上的面具扯下的冲动,摆了摆手:“你们俩自己去谈!不过,你不许动明然一根寒毛。否则,我也不管你跟谁站一边的,先就地处决了你再说!”
玉秋惊将明然上下打量了一番,笑了笑:“素姑娘放心,看施兄如今这副模样,已知受到了严惩,惊怎好再雪上加霜?”
我闻言有些尴尬地干咳了一声,将脸别到一旁:“明然,等你跟这位玉秋惊交代清楚后,再来找我说明一下情况!”
说罢,我大步流星地从他俩身边撤离。
这两个心思深沉的人,我可不想夹在他们中间瞎参合。
*本文版权所有,未经“花季文化”授权,谢绝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