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情久长(施明然)
返回园中,果然没见到阿左和紫歈,反倒是碰上郄铅素那个母老虎。
一照面,她就虎着个脸,对我一番拳打脚踢,疼得我直龇牙咧嘴。
这女人,压根就不知道温柔为何物。
我忍不住抬眼看着旁边站着的那个含笑看着我们打闹的、散发着温婉气息的女子。
“明然,还给你了。”攸繁觉察到我的目光,开口却是对她说。
“喂!”她横刀一拦,金刚努目地直视着攸繁,“这样就想走么?以为我们郄峰的人,是好欺负的么?哈?”
攸繁见状,不禁掩袖一笑:“真是个好孩子!”
“哈?”她乍一听攸繁的话似乎听得一头雾水,戾气登时也撤去一半。
“很真率的眼神,我似乎很久很久都没有碰到过了。”攸繁若有所思道,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里有些许的赞叹,但更多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我不由心里一沉,不动声色地向前跨了一步。
攸繁见到我这样的举动,不由地轻笑了一下:“你们走吧!我没有要为难你们的意思。”
“你不为难我们,但不代表我们就会善罢……”她不依不饶道。
“我们就此告辞了。”我连忙打断她的话,拉着她往外走,以免她脾气一上来了,拿着刀将檀榭园拆了。到了那个时候,攸繁可不会这么好说话了。
“施明然!”
一到园外,她立即甩开我的手,对我怒目而视。
“什么事?”我笑着问。
“这样走掉,我会很没面子的!”她凶巴巴且认真道。
我“扑”地一下笑了出来:“再不走掉的话,会没命的。”
“你认为我打不过里面的那个老女人?”她眼睛瞪得大大的,对我的话极为不满。
我有些笑有些认真道:“攸繁厉害的,可不仅仅是武功。”
“难道,你这个狗头军师是做假的?”她恶狠狠道。
“我可比不过她。”我耸了耸肩,有些无奈道。
“没出息!没志气!”她破口而骂。
“这叫有自知之明。”我道。
她猛地推了我一把。
我身不由己地向后连退了数步,才勉勉强强稳住了身形。
“我的军师说这样丧气的话,我很丢脸哈!”她瞪了我一眼。
“我说的是事实。”
“你怎么总爱跟我对着干呢?胳膊老往外拐!”她生气道,“再说这样的话,我就生气了!就不要你了!”
我闻言脸色“轰”地一下变得毫无血色,怔怔地立在原地。
那一刻,我不禁在脑中闪过攸繁不久前跟我说过的话。我的不安,在心里急剧地膨胀开来,压得我喘息不及。
“明然……”她觉察到我的异样,无比担忧地看着我,“你怎么样了?是不是我打你打得太用力了?”
我脸色苍白,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的这个女子。
“呐!你总是这样弱不禁风的,怎么行?大军师,很多人可还要依赖着你,你不要这么容易就给我倒下!”她边说,边用力地拍了我两下肩膀。
明明很痛,但我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莫名其妙地看着我:“笑什么笑?走了!”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只是突然发现,其实你很善解人意。”
“哈?”她更为莫名其妙。
我低眉浅笑地低声自言:“实在很奇怪,明明看起来就是那么以自我为中心……”
“你在嘀咕什么?快走!再不走的话,我打晕你,把你拖走!”她瞪着眼,吓唬我。
我笑着追上去,与她比肩而行:“好啊!我刚好觉得脚酸,你拖我走。”
“滚开!”她大吼一声。
“可是你舍不得我啊!”我一脸无赖相。
“再恶心!一刀劈了你!”她恶狠狠道。
“劈了我?我又不是那个人,更没有在婚堂上逃婚,有必要劈了我么?”我叹着气,摇头。
“施明然,想死啊?”她眼中尽是快要冒出的怒火。
“我说……”我边思索,边道,“你有没有恨过那个人?被他就那样当众抛弃了,有恨过他么?恨不得想要杀死他?”
“当然恨过!”她想也不想地答道,“而且,我现在还不能原谅他。”
“那,如果他被人杀掉了呢?”我试探着问。
“杀掉?”她微微睁大了一下眼睛,随即一笑,“我还没打算放弃那个人。谁敢杀他的话,我可是会跟谁拼命的。”
“你真的没想过要杀他?”我问。
“没有!”她断然道,然后抬起头看着前方,“我是雇佣兵,不是杀手!即使我杀过很多人,手上沾满了鲜血,但我也有想要保护的东西和应该去守护的人。不管是你,还是他,不管做了什么样的事,我都觉得没有到非杀不可的地步。”
我沉吟地苦笑了一下,轻声问:“即使天理不容的事,也可以么?”
她微微一怔,随即笃定道:“即使是天理不容的事,我也不会向你们挥刀的。我又不是什么自命的正义之士,没有必要做到大义灭亲的地步。雇佣兵杀人,是为了得到报酬,但绝不会伤害自己的弟兄。”
我闻言笑了一下,有些无可奈何:“你果然是个野蛮得没有任何道理可讲的女人!”
她白了我一眼:“你罗嗦够了没?”
“还没呢。”我轻笑一下,边思索边若无其事地望着天空,“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杀了那个人,你会怎样?”
“哈?”她被我问得怔住了,眼直直地盯着我,一副完全听不明白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的样子。
“如果我杀了他,你会如何对待我?”我细细地沉吟了一下,重复地问。
“明然……”她眼里掀起一波狂澜,良久才渐渐地转入平静,轻呵出一口气,“如果真有那个时候的话,我也不会杀你。“
我闻言错愕了一下:“我还真是觉得意外。依你的个性,不是早该一刀劈了我么?”
“你会那么做,总是有你的理由。”她轻叹出一口气,“但,我不能原谅任何人夺走我在乎的人。如果真到那个时候的话,我想,我可能没办法和你再做兄弟了。”
她没有像平常那般的粗声粗气,反倒因那认真的思考而显出一种难得的温柔和慎重。
我被她的这份认真给镇住了,她一直都是个认真的人。
这一点,我早就清楚地知道了。但她从来都不曾这样郑重其事地跟我说“我想”“可能”这样谨慎的字眼,她总是想怎样就怎样,行动比脑子快多了。不管什么样的事,到她那都变得非常野蛮和暴力,一言不和就拳头相向,却总能给人一种干净利索的洒脱。她要做的事,总是理所当然地去做,不会有半点的迟疑和犹豫不决。
所以,她在认真说出“我想,我可能没办法和你再做兄弟”时,我知道她是真的认真思考了我所言之事。那是经过两难选择后的决定,至此不容更改。
如果,我真的对裢下手的话,这个母夜叉是绝对不会跟我一起的。
她爱裢,爱得很认真。
但,我何尝不是?
我也是那么地那么地在心里喜欢着眼前的这个女子,绝对不像攸繁口中所言的那样动机不纯。
所以,我不希望,到以后会招她的讨厌!
我不会伤害她,就像我一直所做的那样。
以前没有改变,现在也不用改变,以后更加不需要。
我长呵出一口气,笑道:“不是说了么?是如果,笨啊!如果——懂不懂啊?压根就是子虚乌有的事。你干吗那么认真地说出这么伤人的话?你不知道,我听着会伤心的么?”
她闻言松出一口气,继而狠狠瞪住我:“施明然,你没事问这样的问题,把人搞得紧张兮兮的,是不是找死啊?哈?”
我“嘿嘿”地干笑两声:“玩笑而已!”
她眼睛一撑,脸色一黑,朝着我的腿狠狠地踹了一脚。
我痛得当场蹲了下去,无法站直。皱着眉,揉着自己的脚:“男人婆!暴力狂!我的脚,残废了!”
她看了我一眼,站在原地,没有动的意思:“活该!”
我一声不响地蹲在地面上揉脚。
过了好一会,她终于忍不住凑过来,凶巴巴道:“让我看看!断了没?”
我用手按住裤角,不给她看。
她一把将我的手扯开,细细看了看我的伤势:“鬼叫什么?不是还好好的么?”
我苦笑地指着自己已经肿起的小腿:“这还叫好好的?”
“行了,我背你就是了!”她挽起袖子,背对着我,弯着腰。
“喂!”
这女人,来真的啊!
“喂什么喂!再废话,我可就用扛的了!”她凶悍道。
我想了一下,觉得被扛着走比被背着走还更没面子,也更要受苦。只得颇为无奈地趴到她背上。
这女人果然力气大得像怪物一样,背着我这样一个大男人,手里还要提一把巨型的刀,也没见她有任何感到吃力的迹象。
我心里寻思着怎么开口损她一下。
突闻,她轻叹出一口气,低声道:“呐,我说,别总让人这样担心,可不可以?”
我闻言怔了一怔,莫名地觉得眼眶有些发热,“嗯”地应了一声。
我也有想要守护的人,就这样默默地守护着。
即使没有办法打从心里祝福,即使没办法做到“只要你觉得幸福,我怎样都无所谓”,却希望你眼中的我,既潇洒又坚强,就像你一直看到的那个施明然那样。
以我之力,虽然做不到让你在乎的人不受到伤害。但至少,我能够做到那伤害不是源自于我。
也许,这会被别人取笑为懦弱。
不过,我真是这么想的。
“明然!”她想了一下,道,“你雇我吧!”
“什么?”我才缓过神来,一时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我没有要收你报酬的意思,所以你雇我吧。”她继续道,“把你要做的事都做完,我们回郄峰。洄溯这个地方,不适合你。”
“我知道。”我低声道,“我私自将公输言麒带出郄峰,让你担心了?”
她没好气道:“知道还问?你这样一声不响地跟公输言麒一起失踪,我还以为你被人卖了呢!”
虽然此时看不到她的正面,但我绝对相信她肯定在翻白眼。
我闻言“呵呵”一笑:“你以为我是你么?那么容易被人卖?”
“施明然!”她忍不住大喝一声。
“玩笑玩笑。”我连忙道。
万一,她盛怒之下将我从她背上甩下,到时,我受伤的可不仅仅是腿那么简单了。
“没事少给我乱开玩笑!”她敛容正色道。
“我要做的事,已经做完了。”我眼睛直视着前方,轻笑一声,“所以,我们可以回郄峰了。”
“哈?”她惊讶地大叫一声。
“干什么?”我被她吓了一跳。
“你到洄溯,到底来干什么的?”她大声质问我。
我想了一下:“有人想杀言麒,我带他来洄溯避难。现在可以确定他平安无事,我当然可以功成身退了。”
“谁?”她不禁问,“谁要杀公输言麒?”
“就在我们身后的那个园子里。”我低声答道。
“那……”她怔了怔,不解道,“公输言麒不也在那个园子?你把他放在那么危险的地方,还说什么可以确定他平安无事?”
我轻笑一下:“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
“这种情况,似乎有些不同吧?”她狐疑地问。
“这种情况,这句话也适用。”我沉吟着道,“因为也有人,不想要言麒死。”
“那谁比较强?”她有些好奇了。
我摸了摸下巴:“谁知道呢?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结局会是怎样的。”
“我怎么觉得,你有种在看好戏的感觉。”她带着一丝鄙夷道。
“有么?”我笑了笑,“可是,你不想知道结果么?难道,一点都不好奇么?”
“尽是一群喜欢使阴的人,谁有空管他们谁死谁活啊!”她摇着头,道,“我觉得,还是有银子赚比较实在。”
“那个人,也深陷其中。你,真的不管了?”我出言提醒。
“施明然,你说够了没啊!是不是脚不疼了,想换别的地方疼一疼了?再罗嗦,我封了你的嘴!”她凶极恶煞道。
“男人婆!暴力狂!”我忍不住笑着糗她。
“知道还说!”她咬着牙,狠狠道。
可惜,她不知道,其实,她恼羞成怒起来的时候,并没有多大的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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