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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刺杀行

(郄铅素)

银天澄澈如镜,没有一丝灰尘阻隔,月波疑滴,明月如玉壶一般。院中灯火交相映射。

我坐在明然房间的门口,终于等到他露脸了。

于是,我站起身来,冷着脸问:“伤势怎样了?”

他闻言苦笑一下:“差点要了半条命,你第一次对我下这么狠的手。”

“那是因为这么多年,你第一次对我撒谎!”我怒道,“你明明知道我最讨厌别人欺骗我,还那样做!活该!”

“我也不是全部骗你,不过是骗了你一点:那些刺客的主谋是公输言麒。其他的话,全部是真的。”他揉了揉胸口,道。

“你还狡辩!谎言十句也是假话,一句也是假话。我没叫你解释,只是要你说明一下情况而已!”我眼睛直直瞪着他的脸。

突然,他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你不是答应玉秋惊要去杀公输言麒么?”

简直是答非所问!

但是对着一脸认真的他,我又不好发作,只得口气不善道:“那又怎样?”

“人是要嫁祸给公输言麒的,如此一来,你动起手来,岂不名正言顺?”他眼中光芒四溢。

“哈?”我不禁一怔,“难道,你早就知道玉秋惊要我向公输言麒动手,所以才那么说的?”

他摇了摇头:“我并不知道玉秋惊要对公输言麒下手,我只知道有人想要你帮忙除去公输言麒。所以,我才顺手推舟。”

“当时那个刺客说出公输言麒名字的时候,我心里就觉得怪怪的,所以我才会去找你求证。”我沉吟着,“那么,真正的主谋是谁?”

“你只要认定主谋是公输言麒即可。”他看着我微微一笑,人已走进房间,然后将门一关。

听到那关门的声音,我才猛然回过神来,用力敲门:“施明然,你给我出来!快把话说清楚!否则,我把你房子拆了!”

他从窗户里探出一个脑袋:“你还是留着力气,明日请早出海。”

“你把话说明白!”我追过去。

他早我一步将脑袋缩回屋里,关上窗,声音透墙传来:“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不会过问。我只需站在你身边就足够了,我们并不是恋人,所以不会有分手一说。”

闻言,我停住想打破窗户的手,放下,紧了紧,靠在墙上,真诚道:“明然,谢谢!”

晚云渐渐散去,淡淡的蓝天如一片琉璃。灿烂的明月从海底升起,银白澄澈光泻千里。偶然而来的晚风,赶走一些暑意。

今夜的明月是这月最圆最亮的,可惜比不上大街上灯火璀璨,火树银花。

一年之半,据说今日是天公寿辰。离岛因地处海上,天灾颇多,故崇信鬼神。于是,这个日子几乎家家户户都会求神祈福。富裕一些的人家还会请一台戏在自己园中,好生热闹一番。

我混迹于一群戏子当中。

原本公输言麒不肯在他府上的花园里搭戏台的,但公输谨觉得公输家近日血光太重,想借着这一番的热闹气氛将歹运驱走,所以让他所有还幸存的儿子们必须要有这样一场热闹。自然,公输言麒也不能例外。

真想不到我种的因,却给我创造了这样的良机。

念及此,我忍不住在心里呵出了一口气。

“大家准备一下,要出发咯!”班主边吆喝着边击着双掌。

众人闻言忙鱼贯而出,浩浩荡荡地朝公输言麒府邸行进。

本来早该过去好好准备的,可是主人家非要拖到这个时候才肯让我们进府。

说实话,我对这样的刺杀方式很反感。

果然我还是喜欢直接扛上我的大刀把公输言麒家的墙拆了,然后杀进去。

不过,明然说今夜会有大行动,要我低调行事。可是当我问他会有什么行动时,他却缄口不言。

即便无法从明然口中得到更多的信息,但我还是决定按他说的做。谁叫他这么多年来,对情况的判断一向都没有出错。

所以,我忍!

像这样跟大伙一起上豪门去唱戏,已经是多年前在云诘班做打杂时才有的光景了。

那时,日子是清苦了些,但大伙处得真的很融洽,就像一家人似的。班主师傅为人虽然严厉,其实是刀子嘴,豆腐心。每次被他处罚后,他一定是第一个出来关心的人。虽然总是脸臭臭的,但绝对是云诘班的老爹。汐姨在被公输谨抓回去之前,一直都是云诘班的台柱,更是我和他心目中的母亲。她的戏唱得极好,人长得也美。每每看到戏台上如此光彩夺目的她,我总会心生艳羡,心里巴望着自己快些长大,长大了像她那样该有多好!

直到七岁那年,公输言麒从侯府里跑出来寻她,一切就变了。

本来,我对公输言麒的印象虽谈不上好,但也不算坏。一个侯府的少爷可以舍弃荣华富贵出来寻找自己的母亲,已算是一件很有勇气的事。况且,他还和那个人交上朋友,两人关系好得就像兄弟一般。

可是,他的到来,却使整个云诘班引向了毁灭。

公输谨的人马不久也追过来,当时在场的还有后来成为那个人师父的玉褚。

公输谨令他的人马将整个云诘班团团围住,以众人的性命相要挟,要汐姨跟他回府。汐姨被迫无奈,只得答应。但是在公输谨抓走汐姨和公输言麒后,却下命将云诘班所有的人全部杀掉。

若不是玉褚出面,云诘班的孩子们也无法幸免。

当时的情况很混乱,我们几个孩子被拎到一旁,教人看管得死死的。至于那些大人们被追得四处逃窜,最后还是不断地传来杀喊声和惨叫声。

我的眼睛,被那个人死死捂住,什么也看不到。

直等到声音逐然平息后,玉褚命人将我们几个带走,那个人也没有放开捂住我双眼的手。

我到现在仍然记得他那双微凉的手传递而来的安心,所以我那个时候觉得至少有那个人在,还是好的。

不过,后来玉褚只带走了那个人。而我和其他的几个孩子被留在离岛,玉褚临走时让人将我们解决掉。

我仗着自己能舞大刀,勉强从他们手中逃脱,但其他的孩子就没这么幸运了。

我躲进后来的郄峰,但当时还是水月溪的父亲在那做海贼的头儿。我刚踏进他的领地时,他的手下见我这样一个小姑娘提着一把高出自己个头许多的刀,就想来抢。我自然是不肯给的,差点就跟他的手下打起来。幸亏当时有个小子帮了我一把,趁那人不注意的时候,抓了把沙扬入那人眼中,然后拉起我一起跑。

那个小子,如今已然成为郄峰的狗头军师了。

世事还真是难料,我就要在此刻杀了公输言麒。

正感慨着,我要杀的人,已经出现在我的面前。

多年不见,他已成长为一名英俊文雅的贵公子。

我要在此时此地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对不起,汐姨!

对不起,裢!

我知道他是你们在意的人,我之所以道歉,是因为我必须杀了他。

并不是因为公输家的人毁了云诘班,而是因为我是一名雇佣兵!

用刀失去的,就要用刀抢回来!

这是我的自尊。

戏已演至高潮,锣鼓大作,台上角儿已唱到这出戏最精彩的部分,台下看客连声叫好。

适时地,我连翻数个跟斗,翻进幕后,迅速地脱去戏服,混迹于人群中,悄无声息地接近公输言麒身边。

戏到最高潮,正是我久等的时机。我拿出匕首,悄悄绕至公输言麒的背后。

他没有发觉。

我一手紧握匕首,一手捂住他的口,缓缓而从容地刺入他的后背,竟没有丝毫阻碍。

那一刻,我不禁有些恍惚,自己刺入的不过是一泓水,一片云,一个虚幻的梦。

得手得太轻易了,我的心在惴惴不安着,但我别无选择,只得同样从容地拔出,照事先探好的路线悄声溜走。

可是,我还没溜几步,眼前顿时寒光一片,明晃晃的钢刀刺得我睁不开眼。

随着一声高呼的“刺客”,所有的钢刀皆向我而来。

我低眉看了一眼手中的匕首,苦笑不已。

为了不让人怀疑,我将大刀寄放在客栈里。这样小巧的兵器,实在无法发挥我的优势,我只能靠从对方手上夺下的两把钢刀勉强抵挡下四周而来的攻势。

但毕竟人多势众,我的下风之势越来越明显。身上已负了多处伤,所幸伤得并不算严重。

我退至角落,与他们挺刀而立。

真是窝囊!

这般被动,根本不是我的作风!

我,还是太过依赖我的那柄大刀了。

“你的刀!”

我的刀随声而来,似从天降。

我伸手接住刀,顿时形势逆转。

我将眼前的那些人逼退数步,掠过高墙,绝尘而去。

“这边走!”仍是刚刚的那个声音。

待我看清那人的脸,不禁微微惊愕:“水月溪?!”

“快走!渡口备了船只,快回郄峰去!”她边跑边喊。

我跟着她一路狂奔,原本热闹的大街已空无一人。只是满地的爆竹残屑,才让人觉得今日原本该有的是一派热闹的气氛。

我快奔几步追上她:“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今晚,公输言麟打算将自己的那些兄弟一网打尽。”她边走边答道,声音依旧空茫,末了淡然一句,“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闻言一愕:“怎么这么突然?他怎么都没通知我一声?”

她听了这话,突然“咯咯”一笑,眼中反倒更为地空茫起来:“他怎么会通知你?你杀公输言麒的时候,不也没通知他么?”

我眨了眨眼:“这件事,他不是雇我为他做的么?”

“你又不是仅仅被他一个人雇。”她快步走着,突然回过头看了我一眼,“他并不信任你,否则,又怎会派人去杀你?”

“什么?”我难以置信地停下脚步,“你说那日的那些人,其实是公输言麟派来的?”顿了顿,我依旧百思不得其解,很疑惑地问,“可是,他为何要杀我呢?”

她叹着气反问道:“郄铅素,你是真的不知道么?”

我沉吟片刻,顿时茅塞顿开,哈哈大笑起来:“杀了我,就可以将所有的罪名全都推到我身上。反正那时,已是死无对证!那他怎么不再多等一会,等我将他其他的兄弟一齐都解决了,再杀我?那岂不更干净利索?那么早杀了我,是不是他已经找到新的替死鬼了?”

她闻言停下脚步:“公输言麟虽不像公输言麒那么受离岛人们的敬重,但并不是笨人。相反的,他也很聪明。今天晚上,他所有的兄弟都将被戏子刺杀。其实,就算你不出手,公输言麒也会被那个戏班的某个人杀掉。”

“他要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到戏子身上?”我闻言有些哭笑不得,“他跟戏子有那么大的仇恨么?难不成整个离岛的戏子,他都想绝了?真够可笑的!”

“真的可笑么?”她空茫的眼睛里有些认真起来,“难道,公输言麒的母亲不是戏子么?虽然月白汐死了,但她曾经在离岛掀起过一场血雨腥风。”

我的脸色不觉一变:“云诘班,已经毁了!”

“你不是还活着么?”她空茫的笑里带着一种意味深长,“是公输家毁了云诘班,这次的刺杀,是云诘班的余党所进行的疯狂报复。”

“胡说!”我紧了紧自己握着大刀的手,强压住心头的怒气。

他们公输家的人凭什么毁了云诘班?又是凭什么要让云诘班为他们兄弟间的争夺而背上不明不白的黑锅?

她低眉浅笑:“谁知道呢?”

“你……”我狐疑地盯着她,她的那个笑容看起来真的很碍眼,无端地我脱口就道,“难道,这些主意都是你给公输言麟出的?”

她闻言微微错愕:“你怎么会这么认为?”

“直觉!”我答道。

她脸上依旧空茫:“从不知道,你这样的人,也会相信直觉。”

我冷笑一声:“那是因为,我相信我自己!”

“这主意,确是我告诉公输言麟的。不过,出主意的人,却不是我。”她细声道,边说着,人已边向前走。

我横刀一拦:“不许走!把话说清楚!”

“不走么?”她慢慢地抬起眼,在我肩上轻拍了一下。

我突然有种身不由己的感觉,脚不能自已地往前走。

我不觉下意识地挣扎着,她的声音很柔和,充满诱惑:“再不走,追兵可就要追来了。我们去渡口,可好?”

上了渡口泊着的那艘船,那种身不由己的感觉渐渐淡去。

我使劲摇了摇头,使自己清醒过来。

当我发现她还在岸上时,不由大声道:“水月溪,你给我上船!”

她闻言朝我微微一笑,挥剑斩断船的缆绳,船渐渐离岸。

我刚想提气掠上岸将她一起拉上船,却觉得胸口似有什么阻着一般,气竟提不上来。这会我才明白过来,方才她对我使用“妖瞳”的时候,那看似不经意的一拍,其实已封住了我的穴道。

我连连大呼:“水月溪,你上船!快!”

她仅是那样低眉浅笑着,一副很温柔又寂寞的神态。

我见状不由怔了怔。

“连风向也算准了。”她逆风而立,又是一笑,“郄铅素,你有个好帮手。还有,你那里的宝物,我已拿到了。即使是父亲抢来的,但那也算是水家的东西,只当是物归原主。”

我错愕地望着越来越远的她,瞬间心念万千,竟一时理不出任何的头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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