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青春恋曲的红色交响:寒春和我们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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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农场的命运(1)(2)

陈站长的话说得干净利落,而且很在理,我们不好意思地傻笑了几声,觉得刚才讨论半天确实有“悬在空中”的感觉,而陈站长不仅把我们拉回了地面,还帮我们找到了一个切实可行的实践途径——从现在开始,从走入群众开始。

大家从石凳上站起身,刚哥紧走几步赶上去和陈站长说话,我跟在刚哥身后,铭宇则凑上来走在我的旁边。玉宁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话题里,边走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而大鹏似乎对玉宁的“公司”特别感兴趣,追在他身边和他继续讨论。

就这样大家两两结成伴,边聊边向餐厅走。

“想什么呢?还在琢磨刚才的问题?”铭宇问。

“嗯。我在想,是什么让那么多人产生认同感,心甘情愿为了同一个目标拼命工作?而且还工作得特别快乐!这是怎么实现的,现在是否有可能让当时全民快乐劳动的盛况重现?”

铭宇想了想说:“我认为我们的时代缺少一个精神领袖,这在某个特定历史时期作为理想和希望的化身是必需的,就像当时的毛泽东。人们不一定完全理解毛泽东的想法,也可能并不明白革命的最终目的和最终结果,因为普通群众很难达到像知识分子那样的认识和觉悟。他们大多数是盲目的,处于一种混沌无序的状态,所以才需要一个领袖,他有能力、有思想、有威望,老百姓信任他,甚至崇拜他,这样就更容易统一思想,统一行动。老百姓不用多想,只要跟着他走就行了。”

“怎么在你眼里群众好像是‘愚民’的代名词?”虽然他所说的精神领袖并不是没有道理,正确的引导和决策常常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但是铭宇说话时高高在上的语气总让我很不舒服。觉得他这论调和以前读到的费米教授说的一句话很相似,他说:“中国人永远不可能管好自己,因为他们大多数人是文盲”。当时看到这说法就很生气,没有了解中国的实际情况就如此武断地下结论,真是枉为一代著名科学家。今天铭宇偏偏大讲愚民政策,让我多少有些反感。

但铭宇仍坚持他的看法,继续说:“无可否认,社会的进步在很大程度上是靠一部分出类拔萃的社会精英和杰出人士推动的,群众即便充当了主力军角色,也是在领袖人物的带领下行动的。没有这些人,世界历史就可能被改写。他们的智慧和才干在关键时刻起着决定性作用。”

听铭宇滔滔不绝地说着,我一时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他,但隐约感觉他话中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需要从根本的上找原因。于是边思考边听他讲,没再辩论下去。一会儿工夫,我们就到了餐厅。

今天到餐厅吃晚饭的人不少,小小的空间被挤得满满当当,站长,餐厅的王阿姨,还有小杨师傅、娟儿、小赵,他们几个工友各自找了凳子坐下,依然是大盆的素炒菜,香喷喷地在桌子上冒着热气。

因为站长今天在,大家一开始吃饭时显得稍微有些拘束,不像平时讲话那样随便。不过站长是个挺随和的人,一边吃饭一边和大伙拉家常,慢慢地气氛变得轻松了许多。

聊着聊着,话题开始转到了农场,在我们再三追问下,陈站长开始给我们讲农机站的故事。他告诉我们,这里原来还只是中国农业机械化科学研究院的试验站,1982年底,阳早、寒春正式被调来工作,他们俩从那时开始白手起家来创建一个现代机械化奶牛场。在筹办机械化奶牛场初期,阳早对挑选购买奶牛非常认真,他从来都是亲自到奶牛棚,脚踩着牛粪,手摸着牛屁股,一个个地看体型、外貌、乳房和四肢;他把那些弯腰驼背、头大、颈短、眼睛小、肚子大等毛病明显的挑出来,然后把剩下的再来相互对比,挑了再挑,选了再选。他那个仔细耐心劲儿,让在场的人们都有些不耐烦。但是正是阳早的认真为后来牛场的发展打下个好基础。

当年为了把北京小王庄试验站奶牛场设计成机械化程度更高、水平更先进的奶牛场,已过花甲之年的阳早和寒春在牛场建立最初的六七年时间,起早贪黑废寝忘食地进行研究,还领导着来自北京、上海、天津和中国农机研究院的几十名科技人员组成奶牛机械化成套设备课题组,对奶牛喂养、挤奶、清粪等一系列生产环节的机械化进行全面更新。从切割青贮、饲养牛群到挤奶、储奶、运输、清粪的成套机械设备,都是他们自己设计研制。按照他们构思设计建成的奶牛场,布局紧凑、排水通畅、机械化水平高,全部过程都有机械装置。

后来,通过阳早他们对良种奶牛进行胚胎移植和精心育种,小王庄农机站牛场的每头黑白花荷尔斯坦奶牛平均年单产都能达到8000—9000公斤,比一般国外纯种引进奶牛6000公斤的平均年单产还要高出许多,连续多年居全国之首。由于牛场培育的种公牛十分优良,几年来他们还不断地向全国各地输送种牛,为改良我国奶牛优良品种和平均年单产水平做出很大贡献,小王庄农机站奶牛场在全国都享有盛誉。

农机试验站院外有一块大约1600亩的玉米地,用来制作奶牛的青贮饲料。陈站长说,原来院外这块地是玉米、高粱混种,后来阳早发现高粱酸性大,对奶牛产奶有不利影响,便主张以种植玉米为主,兼种大麦,不再种植甜高粱。调整种植结构之后,奶牛的产奶量果然得到了提高。

关于收玉米,还有一段小插曲。陈站长说,在实行承包责任制的时候,农机试验站和奶牛场按照上下级单位对待,因此各算各的账,也按各自经济效益分配奖金。试验站的生产组负责1600亩玉米的种植和收获,到了秋天把收下来的玉米按份量卖给奶牛场。结果在玉米的收割时间上阳早和他们发生了矛盾,阳早提出玉米收割要等到蜡熟期进行,因为玉米长到那时才能颗粒饱满,营养丰富,有利于奶牛多产奶。但是,试验站生产组要算自己的账,蜡熟期收割玉米水份少,所以重量不如蜡黄初期多,不利于经济分成,所以他们往往不等到玉米蜡熟期便提前收割。

阳早为了这件事几次找到试验站领导,再三解释说明,在仍然没能说服的情况下,只好掰了几个玉米棒作样品去牛场的化验室亲自检验。经过一番认真检验,阳早把不合格的检验单拿给试验站领导,很严肃地告诉他,不到玉米蜡熟期,干物质达不到30—35%以上,奶牛场坚决不能接收,试验站不能光顾局部利益,不管整体效益。在阳早的坚持下,实验站生产组只好认可并推迟了收割时间。

阳早的工作态度认真严格,听了这段故事,在座的人都由衷发出赞叹。我心想,如果人人都像阳早这样对工作尽心尽力,恐怕遇到什么难题都不愁没办法解决了。

陈站长吃饭速度很快,虽然一直在兴致勃勃地给我们讲故事,但仍是第一个吃完,还解释说这都是以前在部队当兵时练出来的,如果吃得慢了肯定得饿肚子。说完便起身告诉我们有事情要忙,拍了拍旁边铭宇的肩膀,然后朝大伙笑了笑,自己到厨房洗好碗离开了。

没有“领导”在,餐厅的气氛变得更加轻松自在。或许是受到陈站长刚刚介绍农场光辉历史的影响,大家油然而生一种自豪感,话题也一直围绕着农场展开。可是,王阿姨提起的一件事却让大家陷入忧虑当中。

前几年,几个房地产开发商把目光瞄准了小王庄农机试验站,有的开发商想用试验站院外的1600亩青贮饲料地修建高尔夫球场,有的则要把试验站及牛场的场地变成大学城的部分用地。虽然在阳早和寒春的极力抗议之下,高尔夫球场的规划暂时停了下来,可是即便如此也很难保证这块地未来几年不被“占领”。所以,牛场今后会怎么样,大家谁也不敢说。

还有一个让大家担心的问题,那就是牛场的效益。看得出来,牛场里的工人们干活儿都很尽心尽力,很少偷懒耍滑,但薪水低却使大伙多少有些不满意。因为现如今的市场竞争激烈,别人不跟你讲什么精神传统,都是拿钱说话,用低价格来抢市场。比如在奶牛饲养过程中,有的厂子在饲料上打主意,要么涨价,要么质量上以次充好,而有的牛场在牛奶上做文章,往奶里掺水,或者冲洗奶罐的水也一起混入奶里卖,只要价格能压低,能挣更多的钱就不管别的。

可是,小王庄牛场却一直固执地保持原来计划经济时代老国企的严谨作风,拒绝使用那些“聪明”手段来挣钱。阳早去世了,寒春还在,以生产高质量奶为第一原则的传统也一直没有改变过。在寒春老太太的影响下,从饲料到喂养,到产奶,再到销售,农场的工人们在每一道工序上都以最高标准要求,确保牛奶的纯度和品质。

这样一来,牛奶的成本无形中被提高,小王庄虽然牛奶品质相当高,却常常竞争不过那些压缩了成本的低价牛奶。牛场的效益没了保证,职工们的收入自然受影响。谈话中,餐厅的小杨师傅和服务员小巧都说有些不满意这里的工资,抱怨给得少,打算明年再出去找份薪水多些的工作。

可是,大家对这里都有着一份深厚的感情,牛场的未来关系到每个人的生活,人们由衷敬佩阳早寒春严谨认真的精神,希望将这种传统坚持下去。同时却又无奈于如今市场竞争的残酷,担心坚持到最后的结果只能是在市场中被无情淘汰。在矛盾的情绪中大家变得有些焦虑,气氛变得有些沉重起来。

吃完饭收好碗筷,大家各自回去休息,我们几个也从餐厅出来向住处走去。

在树木繁茂的小道上,我看到农场里依然像往常一样安静,夕阳斜照,在橙红色跳跃的光线下保持着它的祥和与淡定,似乎有一种此生故我的坚守,又有一种与世无争的气质,悠然信步于喧嚣的尘世。

今天听到的这些故事一下子拉近了我们和牛场的距离,眼前的树木花草因此而变得倍加亲切。在想,原本是行业中的佼佼者,全国奶牛事业的领头羊,现在却面临重重困难,举步维艰,究竟是什么造成了它现在的尴尬境况?如何才能摆脱这种困境?农场今后会走向何方?大家都很担忧。虽然我们在这里只有短短几天的劳动,但可以感觉到,它的淳朴和坦诚已经让我们不由自主被吸引,并且不知不觉喜欢上它,它的命运深深地牵动着我们每个人的心。

在黄昏的金色光辉下,大家都沉默着,想必是在为农场的艰难处境暗自皱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