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副所长拿起话筒唱,“能不能就让一切尽在不言中,我们之间无法言喻。不要去刻意所有的话语,我和你尽在不言中。曾经想要对你说的字字句句,欲言又止的我词不达意。其实我的感情你都看在眼里,应该明白我的心。动人的话别人都说得比我好,美丽的诗又扑朔迷离……”“鲜花曾告诉我你怎样走过,大地知道我心中的每一个角落,甜蜜的梦啊谁都不会错过,终于迎来今天这欢聚时刻……”“在呼来唤去的生涯里,计算着梦想和现实之间的距离。”
接着,安奇对他说,你的脑子好,你的手艺精。早些年单位上购进第一台电脑,许多工程师没见过那东西,你自告奋勇去管它,半年后就用电脑设计图纸,许多设计师手工做出的图纸经你用电脑一装饰,看着既漂亮又规范,你从未要过报酬。后来大家都会用电脑了,有人反说你故弄玄虚,说那样简单的东西谁不会使?你发明了一种贴地瓷砖的办法,贴的地瓷砖不空鼓。你搬新家时,和刘副所长同一天贴地瓷砖,他用老办法,你用新办法。半年后,刘副所长的地面鼓起来,没鼓起来的瓷砖敲上去也“嘭嘭”响。大家都抢着让你去指导着贴地瓷砖,刘副所长也把原来的地瓷砖敲掉让你指导重贴。你应该先办刘副所长的事,但你却按大家要求的顺序来排队,最后一个给刘副所长帮着贴瓷砖,把你累得直不起腰,可你吃力不讨好。你给刘副所长最后一个贴地板砖,刘副所长失了面子,你连他不高兴都看不出来。后来申请专利时,你坚持以单位名义上报。你真是个傻万能呀!来,为你的心灵手巧、诚实厚道干杯。安副所长的酒杯在他的酒杯底下顶一顶,仰着脖子喝了一大杯,他也仰着脖子喝了一大杯。
安副所长依然是无动于衷,他却早已头晕眼花。他弄不明白,安副所长平时的酒量也不行,今天怎么就变成了酒仙?蒙蒙胧胧中他像是对安副所长作保证,又像是表决心,说,“你挑着担,我牵着马,迎来日出,送走晚霞……”
安副所长接着唱……
安副所长接着说……
来,为你……干杯……
安副所长的酒杯在他的酒杯底上顶一顶,仰着脖子喝了,他也仰着脖子喝了……
两瓶酒都底朝天了。
大眼睛一直在偷偷给他摇头,摇得他天旋地转。
他大声问,你吃了摇头丸吗?
安副所长看大眼睛时,大眼睛又不摇头了。
安副所长像是给他们两个说,但他听不懂。安副所长说,“侵略者他敢来,打得他魂飞胆也颤。”就把大眼睛吓得不敢抬头了。
安副所长把大眼睛拉到对面沙发上,一只手搭在她的耳朵上说话,大眼睛先摇着头,过一会儿又点头。
他的眼皮已经打架了,坐在沙发上有些撑不住了。
安副所长过来把手又搭在他的耳朵边上说,“风烟滚滚唱英雄,四面青山侧耳听,晴天响雷敲金鼓,大海扬波作和声……”“花开没有四季红,暖春也无百日晴,大千世界人千万,人人有本难念的经……”这里不方便,到别处去!
他的舌头在嘴里乱搅着说,“我的老班长,”我已经走不动了。
心里翻江倒海,只有听安副所长的安排,安所长说,“心心心相印,手手手牵手,你靠我来我靠你,一步一步朝前走。”安副所长和大眼睛从两边把他搀扶着,从鸡笼出来。
安副所长冲坐在暗红色灯光中的吧台上的女人说,“我要在人潮汹涌的都市寻找内心完美的自我,你是不是有些在意?”
那女人回答,“让我们彼此能相信明天,这样的你这样的我不再遥远。”
安副所长像是对着吧台,又像是对大眼睛说,“想和你去吹吹风,虽然已是不同时空,还是可以迎着风,随意说说心里的梦。”
大眼睛先点点头,吧台那个女人看到了,接着也点点头。
然后安副所长就和大眼睛搀扶着他出门到停车的地方,坐上车三拐两拐,来到另外一个装潢很讲究的地方。事实上,李万能已经醉得看不出那是一处曲径通幽的地方。
把他扶上床,安副所长好像是语重心长,又好像是在鼓励,对大眼睛说,“僻静的小村外,有一个笨小孩,出生在六零年代。十来岁到城市,不怕那太阳晒,努力在七零年代,发现城里的朋友们,不用灌溉花自然会开。转眼那么快,这一笨小孩,又到八零年代。三十岁到头来,不算好也不算坏。经过了九零年代最无奈,他自己总是会慢别人一拍。没有钱在那口袋,哎哟,往着胸口拍一拍呀,勇敢站起来,不用心情太坏,哎哟,向着天空拜一拜,别想不开,老天自有安排。”
然后安副所长又拍拍李万能的脸说,你就当是“你我素不相识,爱从偶然开始,扮成你喜欢的样子。”“闭上眼睛就睡,张开嘴巴就喝,迷迷瞪瞪上山,稀里糊涂过河。”
又对大眼睛说,“大地悠悠,江河横流,一个美丽的传说,伴着人们度过多少春秋……”“春花秋月它最美丽,少年的情怀最真心,人生如烟云匆匆过呀,要好好的去珍惜。”“何不游戏人间,管它风风波波多少年……”
摆摆手表示要再见。
你走了,我害怕。大眼睛确实有些害怕。
安副所长拍拍胸脯说,“地陷进去独身挡,天塌下来双手擎。”你怕什么?扭头拉开门走了。
门哐的响过之后,大眼睛就有“冬月里腊月无花采,霜打的梅花便自开”的感觉。
望着已经在床上打呼噜的李万能,大眼睛自言自语,天底下真有傻人,怎就看不出“酒鬼”里有鬼?怎就看不出那两瓶子酒,一瓶是水,一瓶是酒?
细瞅着床上那个像是从不知道女人究竟有什么好处的男人,她就顾影自怜起来。唉,“滔滔长江水,东流终有源,匆匆人生路,莫把路走偏。功名利禄如云烟,不可太贪婪。恩恩怨怨何时了,何须多纠缠?”
她把床上的被子给他盖好,听他好像是在说梦话,“我爱的人已经飞走了,爱我的人还没来到……”“不必烦恼,是你的想跑也跑不了;不必徒劳,不是你的想得也得不到!”
她的“泪水呀止不住地往下流,”自言自语着,“男女是一块难揉的面,男女又搭一挂难下的车,男人河有的很清澈,男人河有的很浑浊。”手脚利索地拉开门,回头看一看向已熟睡的李万能轻轻道别,“在分离的那一瞬间,让我轻轻说声再见,心中虽有万语千言,也不能表达我的情感,在这短短的一瞬间,让我再看你一眼……”
毅然朝着“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的夜色中去了。
第二天醒来,他揉一揉眼睛,一看,冬日的阳光已经透过窗帘洒在床角上了。
“我的老班长”呀!这是在哪里?他不明白咋就“一页风云散那,变换了时空”?“高天上流云”般的溜了。
他记不清昨夜后来发生的事情,躲着不想见安副所长,但安副所长来找他了。
你是“金翅那个鲤鱼哪个敢玩水,不白活一回。”安副所长说话时脸上没有表情。
我是“一个人走在旷野上,默默地向远方,不知走到哪里,有我的梦乡……”他问安副所长,是谁才配有那个漂亮的地方?
“翻过千层岭,爬过万道坡,谁见过水晶般的冰山?”
安副所长像在赞赏那地方的豪华,又像是在恭维他李万能享受了别人不曾企及的待遇,但就是不回答他的问题。
“这只爱情鸟已经飞走了。”安副所长紧接着语气沉沉地说。
哪一只爱情鸟?怎么飞走了?
我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吗?
“我的老班长”,我怎么知道?
她给老板说,洗手不干了。不说了,我给了老板两千块钱,摆平了。
从此以后,他欠下了安副所长的债,见了他不由得就心“砰砰”地跳。他也经常想起那个像吃了摇头丸一样朝他摇头的大眼睛,也仔细琢磨,“山下的女人是老虎,”这一只“老虎为什么不吃人?”嘴上有时下意识的念叨,“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美丽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
请监票人开始工作。郭局长话音未落,有人已经起来往前面的大红票箱里投票了。
他在安奇和刘静的头顶上绕了无数个圈,但他们两个的名字下始终没有圈。他觉得画圈是一件太难太难的事,他都有些羡慕阿Q了,那个纯洁善良的人到最后还能用尽全力做好画圈的事情,算是一个伟人。
他没办法在刘副所长和安副所长之间分出高下,因而就没办法让这一件事情圆圆满满,他也就没办法使他的心画一个圆圆的句号。他想,“我生在圆圆的世界里,无数个圆圆漂浮在我的心海。圆圆的气球,带走我童年的风采;圆圆的太阳,一天一天把我推上了人生的舞台。圆圆的世界,无数个圆圆载着你我向一起来。人儿圆圆,才是圆的世界。”现在他没办法让刘静和安奇那两个人圆圆,因而他的这个世界也就没办法圆圆。
他在上下来回走动的人的空隙里朝主席台上看,大约是以为大家都已画过圆了,刘、安二位副所长都略带威严,刘静十个指头相插,两个大拇指上下交替着画圆圈,没目标地朝投票的人看,安奇低头在写什么。只有郭局长在关心地睁大眼睛看着人们往票箱里投票。
他不由得又觉得郭局长是那样高明,郭局长到底是郭局长,在设计选票时就处理得很圆满。
几天前,郭局长打电话约他到办公室,给他倒了一杯茶,直截了当地对他说,“你们单位是企业管理,要民主选举所长,你看谁合适”?
“我的老班长”,你看我“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你咋问我呢?
安奇和刘静都说就你不会说假话。他们两个人谁当所长更合适?
都合适!“天上有个太阳,水中有个月亮,我不知道哪个更圆?哪个更亮?”
我看你也会耍滑头!郭局长有些不高兴。
真的,我看谁都合适。
要是硬让你在投票时选一个,你选谁?
“跟着感觉走,紧抓住梦的手,”“亦真亦幻难取舍。”谁的名字在前面我就选谁。被逼急了,他急中生智。
你是一个典型的滑头,但滑得可爱。他看到郭局长沉思了一下后又高兴起来。
你回去上班去吧。郭局长起身送他。
他想问郭局长,“东边有山,西边有河,前面有车,后面有辙。究竟是先有山,还是先有河,究竟你这挂老牛车走的是哪道辙?”但他又不想多事,不敢问。他听人说安副所长给郭局长当过秘书,弄不好惹郭局长生气了,让郭局长批评,就回来了。
郭局长果然想办法把安副所长的名字排在了前面。
虽然那一天说过,谁的名字在前就选谁,但现在他觉得那样做很不道德,太没良心。他自责,“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你能分辨这变幻莫测的世界,涛起云飞花开花谢,你能把握这摇曳多姿的季节?”
可他必须选择,他要是像郭局长那样高明就好了。
投票都快结束了他还没有作出决定。他想起中学老师在讲《阿Q正传》时的话:可悲呀,死到临头了,还画什么圈。对,都到这份上了,还画什么圈?忽然,他心里一喜,“我的老班长”呀,我要是在谁的头上都不画圈不就成了,我不签字画押还不成吗!
就剩三五个人没有投票了,郭局长已经在盯着他了。乘投票的人挡着郭局长的时候,迅速把选票折好,把钢笔还给邻座,大胆走上去了。
没敢看主席台,把选票投到票箱里去了。
他如释重负,本来是光明正大的事情,怎么就像做贼一样,他紧张得出了一身汗。他才知道,“生活是一团麻,却也是麻绳拧成的花;生活是一根线,也有那解不开的小疙瘩;生活是一条路,怎能没有坑坑洼洼;生活是一杯酒,饱含着人生酸甜苦辣……”
郭局长宣布,监票人开始计票。
计票的办法很原始也很公开,就在主席台右边的一块写字板上画正字。
轻音乐在会议室响起来,一个女人轻柔地唱,“我知道你会这么想,把我想成变了样,我不怪你会这么想,换了谁也一样。那天晚上有美丽的月光,没有你走在小路上;那天晚上有美丽的月光,不让我陪在你身旁。”
大多数人都静静地坐在会议室看计票结果,但也有人走出会议室到楼道里伸一下懒腰。他也走到楼道里来了。
看着街上匆匆行走的人。他想,不管他们去干什么,他们都在为人生画圈。他为他自己没有动笔就把事情处理得很圆满而自豪,不管谁当所长,他都问心无愧,可以理直气壮地面对他们两个。他偷偷地笑,这就叫不战而胜。
他平时不吸烟,他跟楼道里会吸烟的同事要过一支烟,深深吸一口,像电影里的老板一样,很惬意地吐烟圈,尽管那烟圈并不是很圆,但那毕竟叫烟圈。
要宣布结果了。有人在会议室门口招呼在楼道里的人。
他一走进会议室,目光“唰”地把他包围了,目光像强大的气流把他压服在他的座位上。
他不知道他咋会把那些人的眼睛惹得那样明亮且多情,就低头躲避。
郭局长站起来,一只手撑在桌子上,不像过去那样微笑着环顾左右,而是盯着另一只手上的一张纸声音有些低沉地说,现在宣布选举结果:发出选票50张,收回选票50张,弃权票1张,安奇得票1张,刘静得票1张,李万能得票47张……
哗——“掌声响起来”!
他像被人抽了筋一样软在椅子上说,“我的老班长……”
会议室再一次响起音乐,毛阿敏在唱,“孤独站在这舞台,听到掌声响起来,我的心中有无限感慨,多少青春不在,多少情怀更改,我还拥有你的爱。掌声响起来,我心更明白,你的爱将与我同在。掌声响起来,我心更明白,歌声交汇你我的爱……”
2001.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