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到今天，似乎步履没有多少坚定，起码不像别人一样地昂首阔步，义无反顾。自己更多的是一步三回首，总是觉得在走路的时候丢失了很多的东西，总想俯下身去捡拾点什么。其实，在俯下身的时候，捡拾起的只是湿漉漉的思绪，这些思绪化成的总是连不成一件具体东西的片段。
是片段。因为真切地让我感知到它们的存在，每一个片段的背后虽然都已是久远的事实或幻觉，但每一片段又和一个故事、一份心情、一点梦想紧密相连。真实地拥有这些片段，就如过去的岁月被压缩后还依然揣在怀里，有种沉甸甸的富足感。
生活每天都用粗粗的砂轮打磨着自己，应该说，自己已经该是粗糙无比、麻木不堪了。也许吧，对于许多的人、事，巳没有了以前那么敏锐的疼和怒了，而迟钝已经成为生命里抗拒风雨的最好遮蔽了。但是，越是身体的粗糙，越是外力的强大，心越是变得活跃和敏感，哪怕是时时流血，但无法阻碍心对世界、对自己的认知。
不知道这样好不好，只知道在每一天来回首、品味、捡拾走过的日子时，除了累和伤以外，更多的是从心底泛起的温柔和感动，似乎连当初不堪回首的人和事，都已成了一份美丽的记忆。
所以，这么多年，我成了一个拾荒者，在别人匆匆前行的时候，在别人享受快感和肆意放纵的时候，我喜欢躲开喧嚣，躲开白天，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里，翻捡，整理，重现过去的日子，然后把它小心地收藏，一如收藏自己的生命。
是，某些片段，总是突然地出现。一句话一个人，一个场景，都能使自己猛然止住步伐，任自由随意的思绪流动，任阳光下的清泪模糊住迎面而来的现世热闹。在这个瞬间，世界成了一个人的世界，时间成了一个任你把玩的球体，你可以把它旋转，可以把它抛起，但它就是不能直行，因为连地球都在你的心里停止了运动。
那匹马，在摔断脊梁后的三天内竟然没有死亡，竟然一次次抬头在张望着什么，当刚上大学三个月的我赶回到它身边时，它竟然抬起了半个身子竟然能用舌头舔舔我的手我的脸，才肯闭眼。是，它知道，其实在它不长的生命里，我是唯一一个在刮风下雨的时候，能够抱着它的头，满脸是水满眼是泪的人。在陡峭的山崖上，我会用铲子不断地挖一个个小台阶，它也会小心地一步不差地跟着前行，在大雾来临的时候，我会因冷因怕而抱着它的头，它会一遍遍地舔我的手和脸。我不知道，在它的心里，我是父还是子，但终归在我跳出农门时，它以那种方式永远地进人了我的生活又离开了我的生活，这么多年后它还不断地来看我，用它黑而亮的眼睛来看我。
那年爷爷因脑出血去世，奶奶在爷爷下葬前，始终用她已经干枯的手拉着爷爷的手不放。那是个冬天，爷爷的手已经很冰冷很冰冷了，但奶奶就是不肯放手。那年的我只能感到奇怪和害怕，想问也不敢问。这个问号一直到二〇〇六年我才知道答案。在这一年的七月，张开手都能淌出汗来的季节里，我没有一丝犹豫地抓住一个人的手不放，不敢放，怕一放手，就会抓住一个寒冬，一个绝望。我知道，当年的奶奶和现在的我一样，只想抓住那个人，只想把两个人的生命，两个人的灵魂合在一起，好对抗这个冰凉或恶热的世界。
有些片段其实也是一个完整的故事，不想碰触，但会以散落的形式出现。但是，更多泛起的片段，就如昙花一现，那么明亮而真实，那么清香而孤独。来得快，消失得更快，使你来不及去想，去回味，甚至你弄不清楚是你在梦中，还是梦中有你，只知道这瞬间的迷乱，其实是自己前尘过往的真切返照。
很多时候，我就在想我们都有个网，都在往里面捡拾着什么。不过有的人是为了捡拾而前行，有的人是为了前行而捡拾。至于网里面有什么，更多的人并不去看去想，而回头去看去想的就更少了。这其实是种快乐而现实的生活之道，因为没有了回忆就没有了伤感，就会活得轻松而惬意。但我不能也不会，那就按照自己的方式走吧。
人到底要什么？我还真的不知道。人必不可缺的阳光、空气、水，似乎都没人关注，没人追求。那么连不可少的都不热心，还能热心什么？事实上都清楚，但都避免不了名利欲望的左右。但就我看来，真正的快乐是这些东西换不来的。我们为不相干的东西而挣扎而疲惫甚至忙碌到不能有一丝的属于想象的空间和时间了。
有时候，某些东西真的在外人的眼里是不值得的，但只有自己知道如果连这点所谓不值得的东西都没有了，那自己拥有的一切就变得真不值得了。那值得还是不值得？
多年后，这些曾经的追求或许连一个片段都不是，但今日的我们都还趋之若鹜，这或许就是生活吧。但我想，能偶尔有点片段不经意地泛起，使人的脸能潮红，眼能清亮，那也没什么不好的。
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