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的一个雨天,我到了沈园。那时候的自己是不敢去触摸积八百年凝聚着的太多悲怆、无奈和怅惘的气息,即使远远地看,也觉得悲伤淋漓。而今天,独坐在窗边,外面的世界依旧是雨雾绵绵,偶尔的几把伞划过我的眼帘,惊起的水珠,又溅我满身。
今天,又是个落雨的日子,只是当岁月刮了一遍又一遍后,不管是阅历也好僵硬也好,曾经的逃避已经不再,就想真实地抚摸一次沈园,去寻访那个充满幽怨的不弃之魂。
似乎是一种种文学意义上的情结,我宁肯把他们想象成一段未能同眠的凄美爱情,而不是什么前夫前妻,也就不去探问他们离异的真正原因。或许只有如此,沈园连同它所承载的绝唱才是我心里真正的经典。
两曲《钗头凤》,触目的尽是刺骨的伤痛。很多的时候,我都不敢去读里面的文字,而是用一种感知来想象着他们的不期而遇,想象着在不期而遇里的目光交织,以及回眸时的诀别。
唐琬回头,用红酥手在斟酒,可那个伸手的不再是陆游。
那是个什么样的场景啊,真爱在侧,可手不能及!当粉墙―上一阙“东风恶,欢情薄……山盟虽在,锦书难托……”在颤抖的笔下染过时,我知道那个女人已经走了,虽未再回首,但一个“错”字却注定要拥抱终身了。只是若干年她再来时,墙上墨迹在,但那个男人的泪呢?
家国残破,情怀未灭。在分崩离析的现实里,在夜夜浸泡相思的苦泪里,陆游总像个虚幻的剪影在晚宋的风尘里飘动着、绝望着、自残着。而唐琬只能是斜倚阑杆,蹙皱心眉,在每个黄昏,每个早晨,甚至在夫婿的怀里,清泪满面。
是,次次的追问,天天的梦幻,都冲不破那个篱包,都砸不开那把铜锁。而就在泪落成泥、血已燃尽后的秋天,唐琬去沈园作最后的告别。
粉墙在,墨未干,人已远,梦难断。
她提起了笔,把宿命的“错”,把现实的“瞒”都喷在了墙上,与郎同在!唐琬走了!那个走的夜是不是下雨了,但远方的陆游在那时真的是冷杯落地,碎声片片!
他们的故事,他们的词句,经八百年的风雨,已经成为了童话。毎个人都按照各自的心境来读来看。可我,当真实的日子粗漏地放在近千年的梦里时,惊醒的却是满身的冷汗。
或许,一段爱情不被时事所容,不会厮守一生难愈的暗伤,甚至是一生的无望,才是真美好真情爱?不想知道。
见到沈园,不想知道它的真实,更不想那个姓沈的富商不经意地修建,却成全了一个千年的不朽。来到沈园,更多的是对文字的敬意和文字带来的震撼:字与字的情态,句与句的渲染,就在流淌了近千年的历史中铸就了一个神话,一个经典。人被动地被牵引着,忘却了尘世的本真,不去管墙外的繁华,就在园子的残壁上寻找着遗恨、真爱和不再的呵护。
生离死别,悲抑满园。有雨而过,满眼都是潮湿。想起陆游,在唐琬离世后的第四十年,再来到这个园子。斯时,伊人早去,家国不再,人也七十而过。为情所困,可斯人已去,为国呕血,可半壁残破,终生所追竟是如此回报。我不知道放翁的浊泪可曾在雨中闪烁?可“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的他,又在残年一次次地徘徊在沈园。
人已早逝,园也非旧,只有弥漫在空气里的神伤和疑问依然。不知道自己的心里还能再装载些什么,也不知道在这个物化的世界,还有没有人再续写着真爱的神话,但我有捧热泪,跪送给那个男人那个女人,我就够了。而今天在遥远的北国,我能在雨里为他们也为远方写点如梦般的呓语也就够了。
附:陆游《钗头凤》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唐琬《钗头凤》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笑心事,独遇斜阑。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询问,咽泪装欢。瞒,瞒,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