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有了自己的一院房屋,虽然债在屁股下压也压不住直接往上升。妻子一边大谈房子如何布置,一边只恨自己当初怎么跟上了我,后半生得发扬愚公移山的精神去还债。而我这时已忘了一切的负担与不快,只想怎么把那间光线最好的屋子弄成自己的书屋。
也许是为文穷酸者固有的毛病一直梦想自己能有一间小屋,搁一张桌子,在上面涂涂抹抹,或者静静地看一本书,甚至什么都不干不想,只任一种平缓、宁静的气氛包围小屋、包围自己。但成家后’十几平米的屋子,孩子哭,妻子怨。更要命的是来几个不想应付又必须得站起来让座点烟沏茶的人,听着言不由衷、不着边际的话时,总是恳求上苍:给我一隅躲避浮躁、躲避闲人的地方吧。
希望终于成为现实。妻子虽然不无嗔怪,说你在书房里又没吃没喝,靠一堆烂书你柏拉图什么之类的话,但在我稿费也可解燃眉之急的论断面前,也就只能抛开一切不快帮我收拾起来。
首先把那几箱像私生子一样藏在阴暗角落几年的书抱了出来,一本本地看,一本本地拂去尘土,一本本地摆上书架。书终于堂而皇之地登堂人室了。摆好书,撑好桌,再也顾不上其他的事,坐在椅子上四下张望一番,得还是挺不错的。书虽然叠成一个个罗汉,但也有自己的一席之地;那一对沙发虽说扔到大街上都没人瞅一眼,可那是朋友送的,重要的是还能坐人;桌子上没有高级台灯更无电脑,但一盏白炽灯、一盆花也还凑合。更重要的是,我可以在每一个有月的夜晚,下雨的黄昏,飘雪的清晨,能静静地坐在桌前,点一根普普通通的香烟,沏一壶普普通通的茶水,写一些普普通通的东西,看一些普普通通的书刊,想一些普普通通的心事了。
看着自己拥有的这些书,这些空间,想一想数十载的挣扎与奢望,眼睛有一些发潮,我那漂泊、浮躁已久的灵魂终于有了栖身之地,可以安全地放开,可以不想金钱,不想为官,不想女人,可以什么都不想真的。
慢慢地关上门十分庄重地站在桌前,轻轻地坐在椅子上。瞬间产生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新鲜感,看到了阳光与月光、曙色与暮色、平静与澎湃、成功与失败交织成的大轮回,演化成一种无休无止的舞韵。我舞在其间,沉人其间,满目满耳都是素洁、恬淡的花香,我只是独自品尝、欣赏、抚摩着这一切。
摘下墙上的二胡,我想自己该给自己一份祝福。
拉动弓子,悠远、缠绵、舒缓而又直击人心扉的音韵弥漫了我的小屋。这是瞎子阿炳的《二泉映月》。弓子拉起的气息,爬上了书桌,钻进了书页,抚到了花瓣,如丝如缕,如水如风,轻轻地不容置疑地升腾、绕缠。
我哭了。
阿炳,你看到我了吗?看到我的书房了吗?孩提时爷爷的二胡把你早早地刻在我的心底,时时忆念着你。我已拥有了一方宁静不容别人染指的空间,你那时候流落他乡,在国破家亡、食不果腹的岁月里,可曾梦想过拥有一间琴室或是书房?我想是的,要不你怎么会在饱受贫困、战乱和疾病的折磨时仍能顽强的满怀激情的在你失去光明的世界里讴歌光明与希望。
我想,对于拥有一间书房的向往,真正的根源并不是自己真的能在里面写出什么,让别人见识什么。
如今坐在椅子上,我还在问自己,为何要有一间书房的欲望那么强烈?其实我是需要一方独自休息、独自冥想的青石,只是这方青石上厚厚的绿苔应该是书,如此而已。
年岁渐长,激情日少,孤独越深。处在这个忙得连睡觉都不敢做梦的时代’自己对生命,对自然,对苦难,对凡人的欲望,都想有一些顿悟与取舍。毕竟经历了,不过经验也有了一些,更加知道在纷繁的世间,在诸多的诱惑前,该选点什么,干点什么。但我知道,自己的选择是脆弱的,在世俗的诱惑面前我怕没有任何抵御能力而夭折。于是自己想给自己一方祭石,时时体验疼的感觉、绝望的冰冷,好使自己能在清醒、理智的状态下走路。
书房有了,这一方青石也就有了。我会日日夜夜坐在青石上,躺在菩提树下,面对苍穹,面对凡尘想点什么,干点什么。
心境如禅,是为固本,以此为书房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