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生死请柬:你所不知道的中国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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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菩萨蛮一一中国禅在民间(2)

那么,我们现在所知道的一些有关佛教的通俗材料,其实就是上面这四种宣讲方式中的第三种的产物。君王、出家人,或是生活特别苦的人,毕竟不是人群中的大多数,那种堪称社会生活的主流和大多数的,还是所谓的市民阶层。于是就出现了“变文”这种为普通民众所喜闻乐见的形式,在唐朝,其地位大概就相当于今天的综艺节目、歌舞、相声。

唐朝的寺院里“开俗讲”,所谓“俗讲”,就是佛教经典及其有关内容的通俗化演讲,是唐代寺院中普遍流行的一种特别的讲经说法形式。俗讲的对象,主要是俗处大众,尤其是没有文化或文化水平较低的人,形式是大众喜闻乐见的说唱艺术,说一段,唱一段,说话、唱词完全用当时流行的口语俚俗语和押韵文,通俗易懂,弓人入胜,歌唱曲调婉转而流畅,十分好听。讲唱者称为俗讲法师(讲师、法师)、都讲,所讲唱话本,就是所谓的变文,又称讲经文、俗文、讲唱文、唱文、押座文等。这种“俗―讲”,很多老百姓都会来听,连朝廷也表示支持,于是有了“奉敕命”开俗讲的大寺庙和名僧人。当时有一个法师叫文溆,在“开俗讲”的和尚中最为有名。

那么,“俗讲”的效果究竟如何呢?这种“俗讲”,名义上是在宣传佛教的教义,也的确有一套烦琐的跟宗教有关的程序,比如一般是先敲钟集众,众人依次进入讲堂,法师随人升座。然后大众合声唱佛名礼拜,又有一僧举声唱梵赞,大众唱和。其后唱押座文,再次开经、开赞、忏悔、赞叹、解释经题、人经说缘喻、申赞叹、回向发愿等,一次俗讲必须要经过这么多道程序,但实质上吸引人的毕竟还是它的正文,也就是说唱结合的讲经艺术。人们并非为了听教义和举行仪式而来,简单的说就是并非为了他们的宗教信仰而来,很多人来到这里是为了听这好听的说唱,而寺院也的确是加大“俗讲”的娱乐程度来吸引更多观众。

中晚唐时的名僧文溆曾经到宫中专门为唐文宗开俗讲,唐敬宗甚至曾亲临兴福寺听文激的俗讲。在武则天及其以前的时代,能够“入内”的高僧大德都是凭借他们深厚的学养、扎实的禅定功夫和过人的名望而得到皇室的器重,比如道安、神秀等人。而这位文溆和尚实在都没有这些,他所倚仗的本领,就是他通过“俗讲”这种形式,而表现出的杰出的文学和音乐才能。其艺术感染力到了如此程度不逞之徒转相鼓扇扶树,愚夫冶妇乐闻其说,听者填咽寺舍,瞻礼崇奉,呼为和尚。教坊效其声调以为歌曲。赵瑰《因话录》他的讲经非常受普通民众的欢迎,被人看做是一个偶像,而事实上,凡是对佛法有所了解和研究的人,听到他的讲经,都有些不以为然的意思。甚至有时候,这文溆和尚都根本不是在讲经,而变成讲故事了,“假托经论”讲些街谈巷议的事情,甚至有人说他“所言无非淫秽鄙亵之事”。

想想也确实如此,劝人向善时,要说些恶人的事迹和他所受的惩罚,而为了艺术张力将恶行说得活灵活现,让人听起来反而津津有味劝人禁欲时,也难免会涉及到男女苟且而遭受报应的套路,一说一唱之间,无意间便渲染了色情。因此说,俗讲这种形式,因为太具艺术感染力,大大冲淡了其说教的色彩,有人说起俗讲,说它常能达到“谈无常则令心形战栗,话地狱则使怖泪交零,征昔因则如见往业,覆当果则已示来报,谈怡乐则情抢畅悦,叙哀感则泣含酸”的效果。文溆在音乐上的成就也是过人的,其歌喉非常悠扬宛畅,有人根据文激唱经常采用的曲调,编了一套曲子《文激子》,直到宋以后的诸宫调里还有这一套曲子。

晚唐皇帝所欣赏的僧人都带有一定的娱乐色彩了,当时的民众只能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时候的佛教已经发展到一个广泛流播的阶段,已经走出了经卷,通过各种“俗唱”走向民间。从敦煌发现的材料中的变文有《目连救母变文》、《降魔变文》、《维摩经变文》、《八相成道变文》及《舜子变》、《伍子胥变》、《王昭君变》、《孟姜女变》等,这其中,有的是佛教故事,有的干脆就是历史或者民间故事,但是法师们总能将其跟佛教拉扯上关系,附会上佛法的内容,这其中的目的,究竟是为了宣扬佛法。还是娱乐大众?恐怕兼而有之。在娱乐当中,一些观念于是进入了广大民众最深层的心理结构,比如因果报座、六道轮回等,在中国古代的民间,这些观念所起的作用何其巨大,几乎成了为那些文化水平不高的民众所深信不疑的基本观念了。

变文的唱词,一般是七言为主而间杂以三言,也有少数间杂五言或六言的。说词是散文白话,也有用当时流行的骈体文来描述人情、形容物态的。如《降魔变》、《维摩经变》等,文采极为圆熟纯练,流利生动。自宋真宗(998-1020年)明令禁止僧人讲唱变文,其后这些变文的作品便逐渐失传了。直到1900年在敦煌石室发现唐人写经,变文才被发现出来。

在宋代,讲唱变文既被禁止,同时禅宗又特别兴盛,群众自然对经卷不感兴趣,想要来点“喜闻乐见”的,于是僧人讲唱便以另一形态出现于瓦子的讲说场中。这时有所谓“谈经”的,有所谓“说诨”的,有所谓“说参请”的。吴自敏《梦梁录》卷二十说:“谈经老谓演说佛书,说参请者谓宾主参禅悟道事,又有说诨经者。”周密《武林旧事,诸色技艺人》条记:“说经、诨经,长啸和尚以下十七人。”所谓“谈经”等,当然是变文的发展,可惜宋代这些作品今已失传了。

再后便又发展成为“宝卷”,还发展出了弹词和鼓词,大概是中国的艺人总不忍心放弃那么一种连说带唱的艺术形式。弹词和鼓词到现在仍然兴盛,而宝卷却湮没无传,大概因为现如今意识形态发生了大变化,使得以宣传佛教故事为主的宝卷没有了流传的必要。但又据说在一些地方曲艺、民俗表演当中还有留存,堪称曲艺的“活化石”。

女人向下走的路

大概我们一生总会接触到一呰笃信佛教的善女人,比如童年时吃长斋的邻家老奶奶,媳们总是满面慈悲,说话柔声细气。女人与佛教自然有不解之缘’因为佛教“大悲”的精神跟她们慈仁的心怀相契合,亦因为性情较为软弱的妇人常会到神秘事物中间去求解脱,多数信佛女子笃信的是吃素、行善、福报等朴素的教义,而对佛法的精义不求甚解。

女人信佛,自古有之。如笃信佛教的武后曾为了确立自己的正统地位而使人伪造了《大云经》等,其他的不一而足。女人与佛教的微妙关系,以“昙阳子白日飞升”的故事为例,可知道当时信仰的情形。

明代是一个佛法颇为混乱的0才代,大概是因为明太祖朱元璋当过和尚,对僧侣的管理一直比较宽松,僧侣的堕落(吃菩萨饭,好色,贪财等)远甚于前代,又由于心学的影响和类似于西方文艺复兴潮流的兴起,狂禅的流播扰乱了正统的风气。然而,明一代不仅高僧辈出,而且佛教在民间的影响愈加扩大,只是跟中国古代的其他文化一样,都失去了原先纯正古雅的口味,掺入了很多新的因素,如佛道融合,寺院经济和僧侣世俗化等等。但无论在高层还是民间,笃信佛教的人实在不在少数,女子信众中更是出现了昙阳子这样的人物。

晷阳子原名王贞焘,她的父亲王锡爵后来官至首辅,而她在万历七年就已死去,时年二十三岁。据说昙阳子相貌不美因此从小不受家人重视,大人教她读《小学》、《孝经》之类的启蒙读物,她不感兴趣,让她去学女红,仍然不怎么用心。眼看要出嫁了,却演盅了一场“白日飞升”的闹剧。

在出嫁的压力下,昙阳子自称得道,要在家中请仙,让自己的父亲在暗室里面观看。不久果然来了一呰女人,跟她谈论一些何时升天的话,还送了神龛给她,临行还要洒法水在墙上’神神鬼鬼,让在旁偷看的首辅大人深信不疑,急忙上前来拜。后来这伙人经常出入昙阳子家中,前来求仙的人皆拜晷阳为师,其中不乏当时名士,甚至名满宇内的王世贞、屠隆等人也在此列。日子久了,闹剧早晚要穿帮,于是县阳子预言了自己的死日并如期坐化。昙阳子是明朝佛教的一个神话,她的影响从士大夫到民间,大到了我们今天难以想象的程度。

然而这件事情毕竟过于诡异,导致后来出现了各种谣言和说法。主张晏阳子当时并未死的说法很多,有一种说法是她从棺材后面特制的小门中溜走了,同人私奔。如果不是真的鬼神的话,这事情就显得大为不雅。因此主张晏阳子是真仙最力的就是她的父亲,甚至不惜以父亲的身份拜女儿为师,以致后来遭人弹劾说“荒诞不经”。后来这件事的影响之一,就是汤显祖以此为依据写出了传奇《还魂记》(即《牡丹亭》对这件事做了发挥和想象,认为女子是为情而死,为情而生。否则,若无此事,《还魂记》的故事结构与中国文化传统中的各种故事类型毫无相似,哪来这么一出死去活来的奇情故事呢?

由于历史久远,我们已经无法得知这出闹剧的真实状况,但是可以推测来看。鬼神是肯定没有的,这些所谓神迹一定是人工伪造。那么有两种可能,一是按照当时便已流传的说法,昙阳子本身是这场闹剧的缔造者,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如已有情郎与其私奔等)而欺骗众生。但是,我们可以想一下,昙阳子作为大臣之女,年纪不大,养在深闺,头脑简单,接触人事有限,哪有什么机会去接触男人,又何来的这种心机呢?那么还是另一种可能更为合理:晷阳子本身也是这出闹剧的受害者,受到那些“真人”的欺骗和蛊惑,对她们的话深信不疑,并在这个基础上配合了她们。这些“真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利用了昙阳,到最后昙阳的死,甚至有可能是一场谋杀。站在这个角度上想,当时轰动一时的“白日飞升”事件,又有着多么惨烈的幕后隐情!由于害怕出嫁而受到一些用佛教思想来行骗的仙姑道士的蛊惑,连首辅之女都难以避免,更不用说在民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