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生死请柬:你所不知道的中国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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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菩萨蛮一一中国禅在民间(3)

由于害怕出嫁而造成这样的惨剧,在今人看来是颇不容易理解的事,而在中国古代的女性当中,这样的故事比比皆是。在中届民间,佛教的势力尤其广大,有广大的信众在,在年老的妇女中尤其流行,未婚的女孩子也很容易受其影响。周作人的文章《刘香女》中,写他在故乡的报纸上读到一则少女投井的社会短讯’感觉到惋惜惊诧。本县少女陈莲香,“民国二十年间由家长作主许字于严某,素在上海为外国铜匠,莲香对此婚事原表示不满,唯以屈于严命,亦无可如何耳,然因此态度益趋消极,在家常时节素唪经,已四载于兹。最近闻男家定于阴历十月间迎娶,更觉抑郁,乃于十一日上午潜行写就遗书一通,即赴后园,移开井栏,跃入井中自杀。”周作人童年时就已经看见过不少这样的女人,“一样的暗淡阴沉,都抱着一种小乘的佛教人生观,以宝卷为经史,以尼庵为归宿”。他将这种现象称为“女人向下走的路”。中国古代民间佛教的信条中,人们普遍认为,今生做女人表示前生有罪孽,唯有修行不已,积善积德,来生才能修成个男身。“男女之别,竟差五百劫之分,男为七宝金身,女为五漏之体。”

封建社会末期直至民国,笃信神鬼的风气是很盛的,这就给那些仙姑道士、不法和尚以可乘之机。为了学习晷阳子成仙,学林领袖王世贞都会闭关苦求,炼丹拜佛,最后一无所获。在这个意义上看,神权拥有指挥众生的强大势力。文化层次较低的人众与文人士大夫几乎是两个佛教。龙树的《中论》就有所谓的“二谙”之说,对有知识、有慧根的人说无我、性空,对大众则说报应、净土,轮回。一般人领略不到禅宗自由通脱的魅力,却能感受到巨大的精神恐怖。地位越低越是如此。在中国古代,女人地位尤其低,又较为感性,因此领受的恐怖尤其巨大。有本台湾版的《玉历宝钞》,因为涉及迷信,在大陆没有出版,但经常在寺院里的法物流通处看到,通本书讲的是因果报应,读来可以看到民间佛教的一些状况。里面提到一个故事,说两个女人,都吃了三十年素,对佛菩萨一毫不敢轻慢。但她们二人有所不同,其中一人虽然吃素,但是精于厨艺,经常为人帮厨,烹鱼杀鸡之类,忘掉了戒条另一位对这些东西碰也不碰。故事的结局是,那位帮厨的妇人因为受到报应,觉得吃素无用,干脆破戒,大荤大肉的吃起来,所以最后落得一个很惨的下场,死于非命。

―个三十年吃素的女人,偶尔吃了一次肉就会有死于非命的下场,那每天吃肉的人又会如何呢?在民间,类似于这样的极为严酷的道德准则比比皆是,因为在寺院中说一句不恭敬的话而被打下地狱遭受酷刑、因偶与叔子调笑而落得淫丧之名受二十年报应等,这其实是地位低下的人真实生活场景的一种曲折的心理反映,同时形成了低层民众饱含恐惧的深层心理结构,使得他们诚惶诚恐,菩萨神明小心翼冀,生怕有所得罪。

女人在这样一环扣一环的福报链中,地位最为低下,《刘香女》等宝卷使她们提前看到了自己的宿命,加上“修行”、“赎罪“因果”等观念的深人人心,她们就此吃素念佛起来。

各种小说中的僧人故事

明代着名文学家、书画家、剧作家徐渭有一部杂剧叫做《歌代啸》,是中国古代戏谑文学的一个代表,这部作品主要目的之―就是嘲笑和尚。贪财的张和尚出场便道谁说僧家不用钱?却将何物买偏衫?我佛生在西方国,也要黄金布祉园。”而好色的李和尚的开场白则是广自从披剃入空门,独拥孤衾直到今。咳我的佛,你也忒狠心!若依愚见看来,佛爷爷,你若不宽些子戒,那里再有佛子与佛孙?”对于李和尚的犯淫色戒,张和尚自有看法:“此事若犯,未免体面有伤;不如小僧利心略重,还不十分大犯清规。”而李和尚的相好吴氏则体会得深:“人说与僧家相处有三件好:一,不说二,不撇三,不歇。我向来不信,今才知一字不差也。”明清时期色情小说流行,而主人公常少不了和尚,如《肉蒲团》、《灯草和尚》等名作,均是拿僧家开玩笑。想想吴氏的说法,大概确实有几分道理。

《聊斋志异》里也有和尚,如《僧孽》篇,写一个和尚喝酒吃肉,他的兄弟错被阎王拉去时,看见他哥哥被绳子穿了大腿,倒挂在梁上,待被阎王放回,忙去看他的兄长,发现兄长屁股上长了大疮,疼得叫唤不止,又自己把自己倒挂在梁上,问他为什么,回答说如果不这样就更疼了。他于是把在阴间所见告诉哥哥,哥哥幡然悔悟,从此严守戒律,虔诚念经,变成了一个“戒僧”。又有《丐僧》篇,没头没尾地讲了济南有个怪异的和尚,穿着破烂的僧衣,专门在大明湖等人烟稠密的喧嚣之地颂经化缘,有人问他为何来此,他要么瞪着眼睛不答,要么对人家吼“就要这样”之类的话。山东人厚道,经常给他东西让他吃喝,他也不吃喝,后来躺在地上要死了,人们围上来摇他,他很生气,就自己掏出一把短刀剖腹自杀,还把手伸到肚子里掏自己的肠子。《聊斋》一书多是街谈巷议,因此故事不合通常套路,这和尚虽然有后来坟中席空如空堇的神异,但其行为并不合通常所识的高僧所为,给人的感觉是倔强而痛苦,像是一个落难的英雄。或许真有其事。《聊斋》中还有关于印度和尚的描写,说印度和尚远涉重洋来到中国,一路上什么火焰山流沙河之类的也遭遇了不少。同来的十个人,只有两个人到了因的地,二人对中国人说,在西土,传在上面住着……跟中国人传说的西方毫无二致。这故事或许是文人编出来揶揄佛教信仰的。

古代通俗小说的典范之作“三言”中有一篇《杨谦之客舫遇侠僧》,讲一个清贫的读书人要到一个妖术盛行的边远地方为官,生怕被那里的妖人害了,却不期然在去时的船上遇见一个会法术的和尚,接济了他些钱帛不说,还把自己如花似玉的侄女送他。这女孩也会法术。新奶奶到了边地,靠自己的法术让众人信服,杨舒坦地做了几年官,并发了财,积攒了不少私房,卸任时,和尚却说那奶奶原有丈夫,二人啼哭拜别。只是这长老先是把已有丈夫的侄女许给他,后来又主张耙他做官时积下的钱财,杨拿六分,侄女拿三分,和尚也拿一分,作派实在不像个高僧,倒像个妖怪或者生意人’只不过懂得技术投资和双赢的道理罢了。

《梁武帝累修归极乐》一篇,一半是历史故事,写萧衍事,然而前半部分则是跟佛教有关的传说或者神话,萧衔前生曾是千佛寺的曲蟮,因听经之功投生,做了光化寺烧火的范道;又往生黄大官人家做黄家公子’最后一生乃是武帝,虽马上得天下,但道缘不断,杀中有仁’―心想要修行;而武帝做黄家公子时候的发妻童小姐,投生做了名僧支道林。支道林见沈约后,为其在纸上写了几句话,暗中一些沈约的心腹事,惊得沈约一身汗纸后写了十几个“隐”字,沈约死后果被谥为“隐侯”。后来昭明太子生病死过去若干天,多亏支道林到天上,把在天上被神乌琢了手、在那里玩的太子抱下来,为此萧衍和太子都舍身在庙里,后被大臣们重金赎出。最奇的是条枝国将入侵一事,箫衍去与支道林商量,支让他在明州把释迦牟尼舍利塔重新修好就能化解此难。于是这皇帝依样去做,果然条枝国的船皆因飓风覆没。全文的末尾是萧衍与支道林各各死后,相伴成佛。从曲蟮算起已是五世,因此小说末尾的结语道:堪笑世人眼界促,只就眼前较祸福。台城去路是西天,累世证明有空谷。从这几篇来看,中国古代的佛教与妖术、迷信、风水之说均有一定的连带,笑人眼界狭窄不知来生,也是平常和尚传播信仰常用的方式,从而深人人心。

《月明和尚度柳翠》一篇,其源头实在不在“三言”,元朝已有此剧,后来把这故事写得最精彩的,当属明朝的怪人徐渭。徐渭的杂剧《玉禅师》,耙这故事铺衍得活色生香、妙趣横生。故事讲的是临安高僧玉通和尚被柳宣教差营妓红莲破了戒体,一气之下钻人柳家老婆的肚皮,变做一个女孩儿叫柳翠,长大后为娼作歹,败坏柳家门风。后来月明和尚前来点化她,于是柳翠顿悟成佛。徐渭写玉通和尚坐化前,留下了一首偈子,后来被“三言”沿用,笔墨确实诙谐:

自入禅门无挂碍,五十三年心自在;

只因一点念头差5犯了如来淫色戒。

你使红莲破我戒,我欠红莲一宿债,

我身德行为你亏,你家门风被我坏。

“月明度柳翠”可以说是禅宗故事的一个典范,里面有很深的佛学道理。徐渭的故事脚本来自于《首愣严经》老和尚玉通可比阿难菩萨,摩登伽女施了个淫咒,就差点让阿难菩萨破了戒体阿难虽然博学多才,但是在佛那里,“多闻无功”,所以还需要进一步修习,才能了悟成佛。徐渭阐释“法门大意”,好像荷叶上的露珠,既要沾着点,又不能沾着;还有像莲叶下的淤泥,既要点龌龊,又不能带龌龊,深得佛门之妙。不似那些编排和尚的龌龊故事,这则故事里的玉通和月明两和尚,才是真正有高僧相。

《五色石》第三卷《朱履佛》中说起:每怪世上有喜欢和尚的,不管好歹,逢僧便拜。人若说读书人不好,他便信了;若说出家人不好,他只不信。殊不知那骂和尚的骂他不守如来戒,这不是镑僧谤佛谤法,正是爱僧奉佛护法。于是便有了一段不守戒的假和尚和奉公守法的俗人之间的故事。一个书生在半路上个破庙中撞见两个胖大和尚欲奸淫一女子,和尚追打他,他失鞋落井,和尚杀了妇女逃走,书生却被赶来的乡民认作是凶手,抓至县衙。县官是个信佛的人,愣是不肯相信是和尚做坏事,反把书生押解在狱中多年。后来遇见寂民起义作乱,满牢房的囚犯都趁乱跑掉了,书生竟不跑,单等平冤昭雪的一天。果然遇见清官,审清楚他无罪,释放了,还弄了管军机的官给他做。

《五色石》里的和尚是奸淫杀害民女的角色,另一小说《跻春台》中的和尚则是守活寡的商人妇的奸夫,躲进柜中,被前来寻找夜奔女儿的人家认错,连柜子抬走,却不慎勒死了柜中和尚。后在旁人点化下,给和尚化了浓妆穿戴整齐扮个美貌的女尸,冒充是女儿的尸体,举办丧仪以掩人耳目。这作为一个死人出场的和尚可谓是受尽了折腾,让人啼笑皆非。

《西湖二集》中,写到贯休和尚来见吴越王,作了一首贺诗,中有“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句,吴越王见了大喜,但是要求贯休把诗中的“十四州”改成“四十州”才可以见。贯休和尚说广十四州就是十四州,哪来的四十州?”并哀叹道闲云野鹤,何天不可飞耶?”于是不见吴越王而去。作者啧啧赞叹道广由此见贯休和尚之高也。”和尚要交结权贵,贯休和尚的所为其实也只是五十步与百步的差别吧。他已走了五十步,只是剩下的五十步不肯走。

小说中说和尚的多段锦》中居然有一段《老尼姑仗义报仇》,是说到尼姑的:良家妇女韩氏被一无赖诬陷与之通奸,导致丈夫起疑逼打,于是半夜逃到了一个庵中出家。三四年后,当初造谣的无赖正好到庵中歇脚,被老尼姑认出,便跟韩氏一起捆了这人,扔到灶下,竟一把刀将其脖子割断弄死了。故事的结局是,老尼和韩氏均未被惩处,韩氏回家与丈夫团聚,恩爱异常,事苤尼如父母,老尼死时,韩氏为之戴孝。虽然有人点出无赖“罪不应死”,但并非是小说说教的重点。从中可看到中国民间的道德观:对“好人”极端宽容,任其杀人;对“坏人”极端严酷,品行不端就活该丧命,简直是一笔糊涂账。

古代小说中各色关于和尚的描写非常之多,不胜列举,但从上述材料可约略见一个大概。僧家生活已成为民间世俗生活的一部分,而作为小说角色的“和尚”,与书生、商人、娼妓、闺阁女一样,成为古代小说中最常出现的人物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