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生死请柬:你所不知道的中国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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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水月镜花:你我、今生、此刻的禅意(1)

禅与生命相纠缠,佛家努力使我们立足一个轮回不已的久远时间中想象我们的生命,而我们能发生切实作用的,却只有今生。禅是镜,亦是花,当今生与禅意相逢,亦当为这分欣喜而感动。

如水中月,每一片水中都有完满的月亮,每个人心中,也自有其真切的佛性。

取消戒律的“禅”的流播:自由、宁静与疯癫与朋友谈论起他的回乡经历,他感慨道:“你知道如今乡下时兴谈论什么?大家都在谈论一个相当高尚的话题:灵魂。”他举例说:“假如你有件事做得不对,乡下人就会教育你说:你这样做,对得起你神圣的灵魂吗?”究其因,是这些人都皈依了基督教。21世纪,基督教在中国的广大乡村拥有很多信众,是一件很值得思考的事情。一个世纪以前,中国发达地区有钱人家的孩子进入教会学校上学,才从外国人和洋教会那里学会了信仰基督,而乡下存在着大批佛教的信众,其中被人称作“虔婆”的,更是因其装神弄鬼,在民间的宗族社会当中拥有较大的势‘力。而今时代流转,基督教已经广泛地传入下层民众,而佛教却因过去几十年中的“破四旧”在民间断了根,并因为其典籍的难解和教义的深邃,成为少数人的宗教。但是,禅却一度流入西方,成为一个世界性的时髦话题。

在符号学家艾柯的《禅与西方》一文中,曾描述过“禅”‘件事物在西方产生的广泛影响。上世纪50年代的美国垮掉派和披头士风潮中,有一些人经过向内和向外的寻觅,最终发现了禅。他将禅描述为两种,一种是“方形的禅即传统的禅,2观),另一种就是垮掉派的禅。他说,所谓的禅,就是换一种新鲜的目光看事物的思维方式。在这种思维方式中’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有的只是“存在”本身跟经验,现量相关的一切。

这大概是西方人对于“禅”最普遍的理解,在他们心中,那些禅师的戒条和寺院文化是不存在的。来自东方的神秘的“禅”就是为了他们内心获得安宁而存在,跟摇滚乐、诗歌、瑜珈一样,它既是反抗,也是归途。

水月镜花:你我、今生、此刻的禅意禅在日本有极大的影响,武士道、茶道、料理、音乐,一杯一尽,一粥一饭,都有悠远的禅意。1958年,日本僧人铃木大拙到美国做短期访问,未料美国人对禅竟有深厚的兴趣,与这些人的交流使他改变初衷,定居在旧金山,成立了“禅中心”的坐禅小组,对禅在西方的流布做了重要的工作。铃木的禅欢快而纯朴,他教会美国人这样发问:“我知道我自己的心是什么,但禅心是什么?”“可我真知自己心是什么吗?我现在做的是什么?我现在想的是什么?”甚深且微妙的“观心”经验就这样开始。这第一个天真的探问一问你是什么一即初心。在整个修禅中需要初心,它是敞开之心,包括疑问和可能态度,始终视事物为新鲜的能力,这在生活各方面都需要。初心是禅心的修炼。在文学中,人们使用“陌生化”的方法使寻常事物具有了诗意,而对于禅心来说,这还不够,禅心有点类似于老庄所说的“能婴儿”,就是一个人能够用像婴儿一样新鲜的眼光去看待世界上的一切。一个杯子,它不是用来喝水且是每日常见的器物,当你看到它时,正如今生第一次看见“杯子”一样,被它的状貌和颜色所吸弓!,这个杯子如此清新、安详,象征着人世间的至乐。从每件普通的事物中间,或许都包含着这种禅悦。因此,你现在可以理解,为何有的禅师被开水烫到了手,或者不小心撞到门框上,却一下子开悟了的事情。

佛教之所以长久在中国社会流播,实在是跟中国社会的思想和形态已经将其纳入体制的缘故,因此,本书有一些章节事实上跟“禅”这个字眼无关:丛林制度、寺院经济、在民间的佛教等,但正是这些,将“禅”的思想和方法支持至今天,使其不至于断灭。“禅”在中国,由一个人修行的方式,逐渐演变成了可以被传授和用于教育的一系列的方法;从一种个人选择的生活方式,变成严肃且必须遵循的清规戒律禅从佛的禅到了僧这里,其实是从一种浩渺的意识落实到了有条不紊的人生。

“禅”的真实含义是关于“禁止”的一条路,禁止使用“是”的概念,亦筹止使用“否”的概念。在非常严酷的“禁止”中间,磨练能够超越生死的强者。但其实,唯一的强者是达摩,因为他仅凭借“壁观”走上了这条路,有如壁立千初一般坚忍的内心。除达摩之外的强者被纳人强者的体系,仿佛在悬崖的孤绳上,被前人援之以手,一个接引一个上去。上面是非常孤独的所在,不在上面的人并不知道顶上的兴光,也并不知道这些人是否就追及达摩。人们所知道的只是他们的只言片语中流露出来的一派春色,知道他们已获得了内心的安详与和谐,并且,他们的老师认可他们,他们宠师的宠师曾认可过他们的老师,这样一直延伸上去,最上面的一个人,就是默默无语的祖师。达摩是无人传授的。

今日“达摩流浪者”们(指西方垮掉派一脉的禅者)的“禅”又回归到达摩那里,从“禅”这个历史辞藻中抹去属于意识形态和政治、经济的部分,回到了单独的人性和内心。在辽远的中国古代,一件事物豳若仅属于个人,却不跟形态、体制、经济结合,则无用武之地,因此苦行派在中国没有成为一种传统。“禅宗”在长期流传的过程中被一再改造,有一个与中国社会互相适应的过程,在一个传统当中,所谓的“证悟”是非常虚幻的事,但对于一个人的生命来说,“证悟”却非常的真实。众人崇仰的高僧,皇室御封的国师,都是“毕竟空的,只有来自内心的证悟清楚而真实。因此他们眼中看不见所有的禅师,只有达摩这个人站在心灵的最明处朗朗如照。

“斯奈德在其真正意义上是个流浪汉。他寂静地过着那种纯属个人的、与作为4理想的消费者’所应有的生活方式相背离的生活。他居无定所,住在一个没有设施的小屋;需要钱时,他便出海当海员、当防火看守人或伐木工。要不,他总是呆在家或登山。大多数时间在写作、研究禅或打坐。阿兰,瓦兹:《嬉皮禅,传统禅与禅》)这便是被铃木大拙带去“禅”之后的西方人(在嬉皮士潮流中)修禅的方式,他们更接近最初的达摩祖师的力依。

“所有的山峦都是伟大有耐心的佛”,“在月色下每当我走向同一个老树桩,世界就像一个梦、一个气泡、一个阴影、一滴正在消失蒸发的露水、一道瞬息即逝的闪电。、凯鲁亚克:《达摩流浪者》)这是西方修禅者对他们的生命体验的解释,《金刚经》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当何时会如此?当走向一个老树粧时。这听起来像在打机锋了,却不知这其实就是所有机锋的真正含义,所有的机锋其实都是当生命生意盎然时似悲似喜的自语,被人无心听到而巳。一个婆子建了一个庵,钯一个和尚供养在里面三十年,想知道他的修行究竟如何,便派一个年少美丽的婢女,在送饭时抱住他,问他广和尚,感觉如何?”这和尚说四季不知春,三冬无暖气。”婢女回来把话转述给她,婆子一听马上把和尚赶走:“我好好的粥饭供养了你这蠢牛木马!”又回头一把火把庵烧了。不会心的人,总会读不懂这一段“婆子烧庵”,难道她要这和尚犯戒不成?我想凯鲁亚克和斯奈德都会懂,而且当非常会心。在中国禅的丛林戒条困扰下的禅师要很费力才会弄懂:原来禅非常热情,并不枯燥。“达摩流浪者”们正是心中没有必然要成佛时“执着”,没有戒律和等级的束缚,没有为摆脱烦恼和生死而刻意修行的挂碍(即使超脱生死,也并不是有意作为),所以不会“黑山窟里做活计”,以为成佛和顿悟是多么辛苦的事情(因为这种繁重和辛苦,中国禅养成了拿棒子打人和在耳边大声吼人的习惯,以便把那些辛苦的禅师从执着里拉出来X在某一个瞬间“如幻三摩地,弹指超无学”。

尽管这些达摩流浪者们有弥足珍贵的禅定体验,但他们终‘归是脆弱的,与内心强大的达摩并非同类。定定地守在一面墙壁面前的达摩必然不是“四季不知舂,三冬无暖气”,他的灵魂世界如此丰足,以致可以将广大的世界规定为“一”,在一片宁静和谐中终于“内心无喘”。而斯奈德们需要这堵墙壁以外的东西,他们甚至修起了“欢喜拂”’在酗酒和疯狂的性爱当中获得极度的愉悦。因为:“我明白我缺乏勇气,这我早就知道,可我有的是快乐。《达摩流浪者》广禅定”的快乐恰恰是屏绝人欲的,“壁立千仞,无欲则刚”,这正是因为,欲望是脆弱的泥潭,身体的自由与心灵的自由恰成反比,这也许就是他们缺乏勇气的原因。

而长久的儒、释、道三家结合的传统,使得中国的禅者最终成为“淑世主义者”,即在生活方面表现得敦论尽分、循规蹈矩,然而骨子中却是出世的,存在且超越,并不以人间的价值标准为意,而向往着来生净土或涅盘的潇洒出尘。这种类型的“禅”就是我们的“传统禅”,它的内容并不仅限于达摩的“壁观”,而是存在于禅者全部的行走坐卧之处。

西方的修禅者,所求不过是东方智慧给予他们的自由和宁静,它需要人的耐心。当它们到达心中后,还需要刻意保持使之与生命共存,其保存之道,便存在于“传统禅”的方法之中。“达摩流浪者”们是缺乏耐心的,所以禅的体验走向了癫狂的一面。后来,同样是日本的学者池田大作所倡导的“人学”,在禅宗中汲取了更多的东西。

归途:存在与自由

你或许不知道禅师要教给你什么,一开始,俾还以为,是教你万念皆空,忘却掉自己的身子,因为:心无起灭,境寂然,一切时中,毕竟空寂,即是常不离佛。你以为,禅师要教你解脱痛苦之道,当人道时,就摆脱了包括生死在内的一切苦楚。然而,僧见了佛陀,或许要问:“世尊,少病少恼否?”他亦吃不准世尊是否会生病。你想要学习“布施”、“忍辱”这些善德,但这并不是禅的最深微之意。

你最不能肯定的是在这里,你最终会怎样。也许一开始你怀有模糊的愿望,想要令生活有一种新鲜的开始,但时间久了,收获却总不明了。

设若你是某禅寺的小僧,健壮活泼,身心安定,也许正是由于劳动锻炼了体能而读书、坐禅增加了智慧而已,在秀美的山林中自然少病少恼,与世无争;但设若你是庸碌的凡人,为得到这清净而甘愿放弃一切出家者少,那么,怎样让“禅”这样事情改变人生?

高僧说:不可以因为要获得佛、菩萨的庇护而学“禅”,因为佛、菩萨不是贪官污吏黑势力,并不是谁供养他就庇护谁;不可以为了获得神灵的能力和奇迹而去学“禅”,因为禅法非龠的平常不可以为了摆脱烦恼而学“禅”,因为烦恼即菩提。

那么,想要“皈依”神圣宗教的人不由得困惑起来,“禅”可用来做什么?我们又为什么去修它?

正因为“禅”很平常的缘故,它才离我们很近。佛说,有像恒河里的沙那么多数量的大小菩萨在,一个人又总舍在轮回中间,所以有那么多次机会,成佛也不是十分不可能的事情。高僧说:你们要当仁不让。事实上,每一个真正做到内心安详、无忧无虑的人,无论他是否知道“禅”,他都与成“佛”不远。“禅”之美和对人生的裨益并不仅对寺庙中过着徤康生活的僧人有作用,“禅”的方法对于人生是实在有益的。

无忧无虑乃心的自由,事实上,禅只是解放了你的心,使其无忧无虑而已。它木是“空”,因为人生不空;它也不是“不空”,因为万法本从空中来。它不教你心如死灰,也不能完全减少你身体上的痛苦,因为是人就必须接受与生倶来的一切,如生、老、病、死。“禅”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你从一种生命“无名”的陷阱中拯救出来,将无遮无拦的自由还给你。

高喊“自由”的哲学家萨特的剧本《魔鬼与上帝》中,有一个狂热的传道者,于辛苦传道几十年后,顿悟“上帝并不存在”,于是获得了无遮无拦的自由。而萨难所不知道的…中圈禅特这样描述这种自由:即使你是一个刑场上的死刑犯,即使刀正架在你的脖子上,下一刻钟你就要被斩首,那么此刻你仍然是自由的。萨特的这个故事可以看做是关于“禅”的一则寓言,能同禅宗的一则公案媲美:唐代宣州刺史陆亘大夫曾问南泉,“假如一只鹅在瓶子里,鹅已经长大塞满了整个瓶子,既不能把瓶子打碎,也不能让鹅受损伤,如何把鹅从瓶子里拿出?”多么困难的一个问题,而南泉的回答则是轻轻地唤了一句“大夫”,陆亘应诺,鹅与瓶的名相施设便不存在了,于是南泉说出矣。”“上帝并不存在”并不是对“上帝”这一概念简单的否定,而是将捆缚在自己身上虚幻的牢笼轻轻摘除的过程。人生是事实,即存在本身,对存在本身所做的任何判断、假设、说明、怀疑、分类、取舍都是虚妄的,而人只有去除掉这些习惯性的妄见,才能真正走上一条“自由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