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若是两情久长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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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法官却没笑,他盯着林森本道:“原告和她的代理律师所述情况如与事实有什么不符,你有权力也有义务向本庭指出。”

“我……我是大罪人,望政府大人……对我宽大处理,我要……悔过自新……”林森木浑身像一团烂泥瘫软着,颤抖着嘴唇发出来的声音微弱得几乎留在嗓子里。

法官说:“你可以请律师为你辩护。”

林森本低垂着眼帘,摇摇头说:“不请律师了,这是事实。”

法官问:“原告,你还有什么补充。”

满座的旁听者“嗖”的一下全把目光集中在郑娟芝的身上,她觉得像在众目睽睽之下脱光衣服似的难受,泪水从面颊上潸潸滚落,她拼命压抑着哭声,将头埋在双掌里,肩膀在一阵阵吸泣中抽搐。

法官说:“休庭!”

顿时,电视台摄像师和摄影记者们开始纷纷拍照。电灯光在法庭内外闪烁。当晚的电视新闻报道了这件事,引起了各界人士的关注,纷纷谴责强奸犯,要求严惩林森木。

几天后,法院再次开庭。法官最后做出判决:“本法院认真分析研究了原告及代理律师的起诉书,认真听取了有关提问和答辩.对原告提供的证据进行了仔细查证,本法院认为人证物证俱在,事实确凿,被告林森木确实犯有强奸幼女罪,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一百三十九条规定,本法庭判处被告林森木有期徒刑八年。”

林森木耷拉着脑袋,在痛苦和恐惧中流下了悔恨的眼泪。他在讥骂声中被两个法警架着胳膊押上囚车,呼啸的囚车风驰电掣般地向阴森森的监狱飞奔而去。

林森木强奸郑娟芝而判刑八年,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飞进村民们的耳朵。村口小路,码头船上,海岸海滩,人们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特别是法律这个神圣的概念还没有被广大公民所认识,尤其是这个偏远闭塞的海巴村,人们没有想过法律的震慑和威严。

郑娟芝所到之处,遭到人们的白眼、咒骂,人们像避瘟疫似的猛然闪开。郑娟芝那滴血的心在呐喊:为什么我伸张正义却反而遭人们白眼责备?为什么被强奸后身价降低千倍呢?为什么我尽力博取众人欢心却依然无济于事呢?法律啊法律,你只能惩罚犯罪,却抵制不了人们对我的轻视。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得不到人们的理解和支持?她整天愁眉苦脸,黯然失神着不敢碰见熟人,只好阴丝丝、贼溜溜躲进笼牢似的石屋里。

深夜,郑娟芝躺在床上,凝望着窗外一轮皎洁的明月高高地挂在天空上,溶溶的月光照在远处的海面上粼粼发光,小船停在水面上像画的似的,一切是那样的宁静。

郑娟芝心里像钻进无数根弹涂鱼似的猛蹦乱跳,向她扑涌而来的是无数张快镜头咒骂她的嘴巴,无数双鄙视她的眼睛,无数双对她指指点点的手。她心里想为什么勇敢的妇女站起来揭发犯罪分子,却得不到同情和怜悯,却遭到如此重大的打击。法律惩治了罪犯,可谁还给我贞洁和清白?娘哎……我大海里的娘哎。郑娟芝的悲苦像汹涌的海潮冲了出来,野兽狂啸似的哭喊,发泄着心里的委屈和痛苦。哭着哭着,哭声越来越小,渐渐地屋内变得悄无声息。此刻,她进入了似醒非醒,似梦非梦的幻觉世界,她仿佛感到整个身躯离开了床一点一点地往上浮,砖瓦自行旋转,可怕的吼声充满耳管,好像很远很响,又好像很近很轻,身体各个部位开始支解融化,又感到胸脯有些胀问,于是时间失去了记录,空间失去了存在,周围的许多人一下子变成了骷髅,从四面八方钻出来,飘飘荡荡向她包围过来。她逃到宽广的海滩上,海风卷起滚滚的浪滔向她扑来,她纵身一跃跨上巍然耸立的礁石上,可一丈多高的雪浪响雷般怒吼了一声,猛地把她掀进汹涌澎湃的大海里,她拼命地挣扎着高嚷:“救命啊救命!”这时她被人救上了一只小船,船里坐着的全是面目狰狞的怪兽,闪着蓝色怪异的目光,吐着长长的红舌头伸向她。她绝望了,吓得使劲地喊叫起来终于惊醒。

郑娟芝睁开眼睛,四周漆黑一片,耳边响起了娘亲切温和的声音:“娟芝,你是我的好女儿,从来没有伸手向我要过零花钱,吃的穿的都不计较,读书还是这样的用功。”娘常常对村民们夸她,娘还说,“女儿呀,你用功读书,娘喝薄粥汤穿破棉祆心里热呼呼的舒坦。你在学校里吃饱点,穿暖点,晚上棉被裹紧点,别着凉受冻,我们穷人家生不起病。”娘温暖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久久不息。突然,她看见窗前闪过一个穿灰色破棉袄的老太婆,这不是娘嘛?娘十几年来舍不得添一件衣服,一年四季穿着这件打满补丁薄得不能遮风的灰色破棉袄。她霎时从床上跃起来追赶着娘,发出疯狂而悲惨的呼声:“娘……娘……你等等我,等等我,娘……娘……”她赤脚奔跑在黑暗的石子路上,摔倒了又爬起,爬起了又摔倒,两脚全是血泡,而后撞在一根电线杆上血流如注。突然,娘的幻影不见了,她惊愕失望地晕眩在地上。当她醒来时,发现自己满身泥浆地躺在埠头上,脸上满是凝固的血迹,额头的伤口像针扎一样火辣辣地剧痛,她痴呆呆地凝望着天空。

血球似的太阳渐渐地从东海升了上来,红红的光照着波光粼粼的海面,像绸缎似的铺在海上。海风一吹,红浪柔软地掀起一层层漪涟。

郑娟芝望着如此美丽的景色,心情渐渐愉快起来。一只海鸥在水面上忽高忽低飞翔。郑娟芝心里想她要像海鸥似的在浩浩荡荡的大海上飞翔呀,不愿意回到死水一潭牢笼似的家,要是娘从海底上冒出来多好呀!要是有钱把娘的肺整个儿换掉,娘决不会这么快就离开人世。为啥靠海边的人这么穷呀?这时,她看见鸡脖子海湾驶进了几只颠簸的小木船。她想这海巴村,当初埠头咋设计的只有半吨船可以靠岸。虽然离县城只有百来公里,就像是两个世界似的,村里一个企业也没有,造大船捕鱼吗?买船没有本钱,全靠讨小海过穷日子,村里有二三十条光棍,甚至有的家里有好几个光棍,成为“光棍之家”。如果生活富裕,林森木娶了媳妇,看见女人不会如此的冲动,也不会用强暴的手段奸污她。突然,她身后转来了粗哑令人感动的嗓音,唱起了旧日歌谣,先是依呀依呀啦呀唱出长长的引子,接着出现两句歌词:

皇帝招我做女婿,

路远迢迢我不去。

因为路途遥远,不愿做皇帝的女婿。郑娟芝转过身迷茫地看着老人边在海涂上捉青蟹边自鸣得意唱着,他那黝黑的脸在阳光里笑得十分生动,脸上的皱纹欢乐地浮动着,里面镶满了海泥,尤如平面的海涂上被青蟹爬过布满了瓜印。此刻,他抬头看见郑娟芝,恨恨地挖了她两眼唱道:

做婊子立丰碑,

野杂种木鱼心。

害人精入牢笼,

不知羞到处走。

郑娟芝仔细地往老汉睑上一瞧,原来他是林森木的大伯,是一位老光棍。她惊慌失措地急转另一条路,躲避着他的眼光,委屈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她在逶迤的塘坝上跌跌撞撞地奔跑着。这塘坝曾经送她上学,陪伴她沐浴海边的阳光雨露,陪伴她欣赏潮涨汐落的海湾。她曾经蜷伏在这里凝望着金黄色的海滩,梦想着当女中豪杰惊世的作家、女诗人、女企业家、女政治家……十五岁的女孩色彩斑斓,正是人生中潇潇洒洒,无忧无虑的年龄。正当她读《飞鸟集》贾平凹、王蒙的时候,可被罪犯林森木奸污了,那流言蜚语却清晰地保持在每个人的心头,给她的前程带来不可弥补的损害。而现在的所有美好憧憬和希望变得摇曳不定,甚至龋龋难行了,成长的道路上耸立着参差不齐的无数礁岩,她一下子瘫坐在塘坝上怎么也站不起来。

郑娟芝惊异地望着远处银光泛泛的海,海水不断地拍击岩块,清爽的风带着潮水可爱而活泼的笑声,从海面上吹来。远处光滑滑的海涂上的蜻子田,像蚂蚁搬家似的拥挤着许多人。

郑娟芝心里想娘去世后,自己的生活只能依靠那一块蜻子田了,潮涨时关闭在石子屋里拼命地读书迎接高考,考上大学才是唯一的出路。潮落时一心养殖蜻子田,卖蜻子过日子。她想着想着禁不住地朝自家的蜻子田走去。靖子田上的村民们干得热火朝天,娘的生前好友范老汉两腿立着八字形,高高地举起板锄一掏,海涂泥掰开掉进沟里,露出无数蜻子那两条白胖胖的触手“刺刺刺”地向上喷水。她兴奋地瞧着蜻子,挽起裤脚下了蜻子田,深一脚浅一脚地朝范老汉走去,欣喜地笑着说:

“大伯,我帮你拾蜻子。”范老汉伸伸腰站起来,环视着周围一双双蔑视的目光射向郑娟芝,有的人还朝他挤眉弄眼地扮鬼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