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惊动同学。张庭庭骑车路过医院门口,看见我躲在门厅里,大呼小叫地跑过来,帮我把东西堆上自行车,在我的再三坚持下,她才放弃了让我坐在车后座上的念头。
我俩就这样走回宿舍。她几乎支使起所有留在我们宿舍的人,将我安顿到床上,给我盖上两床棉被,我几乎透不过气来。她自始至终不停地在抱怨我的室友对我缺乏关心,众人唯唯喏喏。
我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见到韩凝了。
我站在花坛边等张庭庭。
尽管已是四月底,天气并没有完全热起来,校园里大多还是春天地装束;因此,当我看见她穿了一身米黄色的西装套裙笑吟吟地走过来时,我不禁下意识地朝四周望了望。她来之前显然稍稍修饰了一番,比往日光亮了许多,我心里挺高兴。
我们走进一家小餐馆。今天是我有意请她,以此答谢人家病中对我的照料。
她点了一份鸡丝粉皮,我要了一盘花生米,又添了两个热菜,还有一份汤。
老板盛凉菜时,她不放心地盯着人家的手看。
“满一点噢!”
我俩拣一通风的桌子坐下,她说:“给你要一瓶啤酒吧。”
“不要,不要。”
“没事儿,你要想喝,我可以陪你喝一点儿。”
“我真得不要。”
她双肘架在桌子上,支在头四处瞧;过了一会儿,神秘兮兮地对我笑。看得我心里直嘀咕。
“这几日,怎么没见你和韩凝在一起?”
“哦,我们都挺忙的,没事儿也不常见面;昨天……”
“这儿的菜其实炒得不好,味精放得太多,份量又不够。前面胡同里有家风味小吃店还可以,价钱又公道,不过面老煮得生。
唉,吃顿饭挺不容易的……对了,你和韩凝怎么认识的?”
“噢,也是凑巧,不如不说罢。”
“热菜来了!吴勉,我想吃米,万一吃不完你帮我哦!”
“成。”
她把辣椒和葱小心地拣到桌子上,不时给我夹一点菜。
我俩默默地吃完饭,我递给她一张纸巾。
她把半盘花生米忽然全折进汤里。
“你做什么?”
“免得他们又卖给别人!”她一笑。
我顿生厌恶。
我独自一人坐在电影院里看电影。
前排的一对情侣紧紧地搂在一起,女孩剥好一枚瓜子,喂到男孩嘴里,男孩回头吻了她一下。
一共十八次。
银幕的反光给他俩条上明亮的轮廓。
我左边女孩软软地靠在男友身上,男友的手在她身上摸来摸去。
我的右边……空着。
我端着托盘穿堂而过。
一杯可乐、一份面、一碟小菜,还有一包餐巾纸,上面印着“虹光快餐”。
地上有一枚发亮的一角硬币。
我拣了一张桌子转身坐下,歪头看那枚硬币。
一个小男孩蹦蹦跳跳地走来。
“爸爸,我拾到一角钱!”
“丢下,丢下!快走,别淘气!”一个中年男子厉声喝斥。
我吃完面,喝光可乐,抽出一张餐巾纸擦擦嘴,把剩下的半包塞进兜里。
我走过去,旁若无人地捡起那枚硬币,然后离开。
男生宿舍209房。
我从床上一跃而起,趴在桌子上探头盯着室友李致看。
“李致,你将来有可能死于自杀。”我一本正经地说,“你渐渐会发现理想与现实存在如此尖锐的冲突,为此形成的焦虑、不安、恐惧、紧张的情绪将长时间折磨你的内心;你不得不与现实妥协,这种妥协反过来又使你对理想发生怀疑,结果正如同质子与反质子相撞时那样,释放出光和电子,然后归于湮灭。”
我站在椅子上,给众生布道:“唯一的解救之策是,放逐灵魂,变成你原来讨厌的那一种人。”
几个伙计把我按到床上,使劲捶我。我歇斯底里地狂啸,由此觉出一种释放的快意。
20:5198-9-06(8)我没费多少功夫就和张庭庭好上了。秋天的时候,我围着她给我织的围巾,戴着她给我钩的手套,四处向人炫耀:“瞧,我老婆手多巧!”
“瞧,我老婆多贤惠!”
我渐渐还有点发福了。
我和庭庭在树的阴影里旁若无人地接吻,不远处是电影散场晚归的人群;汽车灯光曾有一瞬间把我俩都照亮了,我一边轻轻的吮吸着她的舌头,一边瞪着眼睛观察她。她陶醉似地闭着眼睛,睫毛轻微地跳动着;她的耳朵很好看,然而有一些未掏净的耳屎。
我重又闭上眼睛,用力搂着她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