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太医收了手,来不及惊讶,皱紧了眉头,回道:“脉象上看,是受了极得的内伤所致,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又并不完全是内伤,还有些中毒的迹象。”
“那你还等什么,还不赶快下方医治?”龙天风催促道。眼见心爱之人,口吐鲜血,了无生气的躺在他怀里,心中宛若千万把利刀割剐一般的疼痛。
傅太医轻叹了口气,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回道:“皇上,请恕老臣无能,此症貌似平常,实则——实则无药可医。”一向清高的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已的无能为力。
“你,你说什么?”他的话,犹如擎天霹雳一般,重重的击在龙天风的头上。严君她好不容易再回到他的身边,却被告知得了不治之症,这让他如何能够接受?
“恕老臣直言,其实,莫相之症,早有贤能之士出手医治过,否则,断不会活到今日。想之,当时定是先身染奇毒,后又受了内伤,虽是一番救治,无奈毒却无法尽除,加之重击损伤,这才造成肺脏俱损。依老臣看,怕是……”
“怕是什么?”手指轻拂着怀里莫严君的苍白的脸,龙天风已无先前的慌乱,沉声静气的问道。
“怕是,怕是活不过三年五载。”傅太医心痛的道。
满朝群臣,他就看莫相最为顺眼。年纪轻轻,竟修得一身儒雅清逸之风。只可惜,过早的离世。
那一场大火,不光是皇上晕厥过去,便是他这老头子,也喟叹心痛了好些时日。
每每看到那些身穿白色长衫的太医学门生们,在太医院里来来回回的穿梭,他便会想起莫相穿上会是什么样子?
光是这般的想着,便再也看不上他们穿着的模样。一气之下,便再也不许太医院的门生,穿白色长衫进太医院。
所有人只当是他是又犯了那倔僻的性子,实则他是在怀念着莫相。
和他一样,很多人也都在用自已不同的方式怀念着。在龙陵人心中,失去莫相,那是一道宛若失去至亲至敬人一般的伤。
再次相见,他心喜望外,却同时知道他不久于人世,心中自是万分伤情感怀。
“朕知道了,你先退下吧。”龙天风出奇的冷静,脸上看不出任何的伤痛。较之先前,是天壤之别。
“是,老臣已经书了方子,随后让‘御药房’的宫人煎好了送来,趁热给莫相服下。睡上几个时辰,便会醒来。”
“好!”
“还有,皇上,莫相此病当细心调养,多服珍稀贵重之补品,切记急火攻心。”傅太医又叮嘱了一句。
“嗯,好!”龙天风平平静静的又答了声。
傅太医知他心中已是万般的难过,临走之际关心的道:“皇上,莫要悲伤过度,当心龙体!”转身退了出去。
他后面说了什么话,龙天风已经听不见了,他满心满脑的就只有那句“怕是,怕是活不过三年五载。”
便是这个原因,让严君再一次的从他身边逃离?当真会是这个原因吗?
严君啊,严君!
身染奇毒,又受内伤!这两年,她待在那人身边,都经历了什么?
愿于君长相守,白首不相离!
三年五载,三年五载……
这短短三五年时间,又如何能够!
严君,他的严君!
莫严君雪白中衣上洒落的点点鲜红的血迹,灼痛着龙天风的眼,满腹悲凄的紧紧的将她搂住。
满腹悲凄无处去,大滴大滴的泪,溢出眼眶,顺着脸颊滚落了下来。
谁言,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费尽心思,久久期盼的人,终于重新又回到他的身边,却同时迎来了这样的恶耗。
身为一朝天子,又如何?终究抵不过,病魔的无情摧残!
怀中的身躯,瘦削露骨,仿若微一使力,便会生生折断。
曾几何时,显赫一时,威震敌胆的布衣军师,龙陵国相,已成病弱之躯?又几何时,温和儒雅,俊秀飘逸的莫相,竟已憔悴若斯?
分开这两年多来,她又经历些什么?
那个穹栌之主,又是怎么对待于她?
右院大王,穹栌皇妃,两样皆是尊贵不凡的身份,却得到那人如些的对待。下毒、重伤,这便是他留人的手段吗?
若当时,他晚去上一步,严君她是不是便于那人同归于尽?
便是想想都觉得无法承受,若是当真如是……不敢再想下去。
那样的人终其是无法得到严君的!
可笑是他,以为那样极端的手段便会让严君罢手,岂不知,严君看似温和儒雅,实则性情刚烈,哪里会受他的威胁?
恨只恨,当时他没有来得及再补上一刀,让他死在他的手里。
若有朝一日再相见,他定然向他讨回所欠严君的一切。
龙天风牙关几欲咬断,忿恨难平的握紧拳头。
一双深遂的利目转回怀中紧闭双目的苍白容颜,立时柔波显现。
拉过锦被一角,温柔轻缓的替她盖在身上,紧搂的双臂,不肯松放半分。
御医房煎好了汤药,交给了寝宫外守着的太监总管福公公。福公公端着汤药推开寝宫大门,走了进来。
龙榻之上,龙天风坐在那里,怀里搂着盖了被子的莫严君。一双柔波,专注而贪恋的瞅着怀中之人,不肯稍离。
敞开的衣襟,露出宽厚结实的胸膛。
福公公将汤药放置案头,站在榻前躬着身子,轻声小心的问询:“皇上,您还是披件衣裳,当心着凉。莫相就交由奴才侍候着吧?”
龙天风抬起头,对着他笑了笑道:“莫相睡得正熟,朕怕一动他就会醒了。小福子,你把药端来,还是朕亲自喂他吧。”
已经惊闻莫严君吐血昏迷的福公公,料不到龙天风会是这样一副表情,睁大一眼睛,慌恐着低唤起声:“皇上——!”
他服侍龙天风已经十多年了,对于主子的脾性,自然是很清楚。在这宫里头,又有谁能得到他这样温和的笑容?
一向深沉内敛的他,除了莫相进宫的那些日子里,偶尔会露出这样的笑容外。再也没见他向谁显露过,便是最受宠的宫主,也不曾得到过这样的待遇。
而今他竟然能有幸得到这样的笑容,按照常理而言,他这做奴才的是该是心怀着万分的感激了。
若是放在平常,他早就跪在地上,叩谢皇恩了。
只是今夜,他却一丝一放毫也没有高兴的心情。
不为别的,只因为皇上最重视的人,处于昏迷中。在这个时候,皇上他是如何也不会心情愉悦的。
虽然傅太医临去之前,并没有对他说莫相的病是否严重。光从他那一脸挫败的表情,和长嘘短叹的驾势,就不能猜出,莫相之症,有多难医治。
傅太医一向自命清高,走路时,恨不能鼻孔朝天,哪里见到他有那般模样?
此时,再见皇上笑得如此温柔,莫相怕是……
不敢再想下去,急忙端来汤药。
龙天风扶起莫严君,接过药匙,一匙一匙的将药灌下。嘴角不小心溢出的汁液,被他细细的吮吻干净。
一旁的福公公低眉敛目,好似并未将这一切看进眼中。
要想做为一名称职的好奴才,就懂得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有哪些该看哪些不该看。正是懂得这样的道理,他才能安安稳稳的坐着这把大内总管的坐椅。
接过龙天风递回的药匙,福公公识象端着药碗默默的退了出去。
一名奴才的去留自然无法引起龙天风的关注,全副心思都用在了怀里昏睡的莫严君身上。
便是这样一直将她搂在怀里,守着,看着,痴着,直到天色微明。
清早的寝宫外,分外的忙碌。
宫中的杂役趁着皇上还未起身的时候,将宫廷四处的院落、回廊、亭角里里外外打扫一遍。
这个时候,也算是寝宫外人气儿最足的时候。
通往寝宫四周皆是朱漆圆柱的回廊里,三五步便是一名打扫的杂役,低头默默的干着手里的活儿。
直到一行急步而来的身影,打断了这沉默的氛围。
四处打扫的杂役纷纷跪倒,心中皆是暗自好奇,皇后娘娘为了什么事,一大早的便来到了皇上寝宫?
帝寝外,福公公和几名宫卫太监守了一整夜,仍不见里面有何动静。直立的身子,僵硬疲劳,却无人敢擅自撤离。
远处跑来了个小太监,趴在他耳边嘀咕了一句。
福公公知会的点了点头,面白无须的脸上,沉肃一片,跺了一下脚,低哑的声音叨咕一嘴:“这是哪个不知死活东西,这般的嘴碎?!”
未用片刻工夫,皇后高聘婷便带着几名宫女太监,来到了寝宫外。
“参见皇后娘娘!”福公公率领一干宫人跪拜。
“嗯,都起来吧!”高聘婷一抬手,免礼道。
“福公公,皇上可是还未起身?”
“是的,娘娘。”福公公恭恭敬敬的回答道。对于这名素以贤德而闻名后宫的皇后娘娘,福公公自然是不敢怠慢。
他深知,在皇上面前,除了莫相以外,也就只有这位皇后娘娘可以说得上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