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虽是一双肉掌,仇煞却不敢掉以轻心,双手横握断剑,遮挡面门。剑上寒光,扫过眼际,划出一道雪白的冷芒。
气氛紧张到极点,两人皆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对方,只等对方稍有松驰,便发出雷霆一击。
便在这时,俯于案前的狄尘,不咸不淡的说了句:“话已经说完,你为何还要赖着不走?”低头的坐姿未变,手中翻过一页。
话语轻飘飘的入了二人耳中,二人皆是一愣。弥漫一室的杀气,顿时变得轻淡。
那英俊男子,看了桌前的他一眼,似有不甘又有些无奈,间或带着些宠溺,放柔了目光,收了手掌,拢进衣袖。从仇煞身边经过,走至门前,背向而立。
他这一收势,仇煞立即感到那令他窒息的压迫感,消失不见了。手中的断剑跟着无力的垂下。
败了,他终究是败了。
虽然还没有出手,他却已经知道。以他目前的身手,绝然接不下对方的十招。
他的武力竟然已经深厚到练成了武功绝学—‘如印掌’。普天这下,已经没有几人可以与他那对肉掌走过百招以上了。
看他模样,不过二十三四岁的年纪,便练成了这等高深的武功,二十年,不,很可能十年之后,武林之中,他便再有没有敌手了。
好可怕的男子,好霸道的气势。
头一次,从心底窜出的恐惧,让他颤抖不已。手中的断剑,险些拿捏不住。收紧了力道,攥住滑过手心的剑柄,挺直了脊背,不让自已的恐惧,现形于外。
“怎么,还是不走?莫不是当真要杀了我们灭口吗?”狄尘温和的嗓音,再次响起。“你身份,我们自是不会向外人提起,你且放心便是了。”
仇煞咬了咬牙,张了张嘴,终是没有再说什么。提起断剑,如一阵疾风,破窗而出。
怔怔的瞅着好好一扇窗户,被撞出了个大窟窿来,残破的窗纸在夜风中,呼啦做响。
好半晌,狄尘才长长的叹了口气,“难怪书里都说,杀手不走门专跳窗户。现在,我才算真正见识到了。只是可惜了,好好的一扇窗户,就这么毁了。”
男子从门边走过来,淡淡的瞥了眼裂开的窗户,冷竣的脸,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好似对他的这一番感慨,颇觉有趣。
“秋,你说要是刚才你没有出现,他会不会真的出手杀我?”利剑抵在向颈间的那一刻,从仇煞的眼中,他分明看到了挣扎痕迹。对于一名杀手而言,这样的挣扎已属难得了。
他的话,让男子联想到了什么,本是柔和的脸,沉了下来。凝视他良久,方才沉声道:“以后莫要如此了。”
倘若他没有及时赶回来,倘若那人没有迟疑,倘若剑锋稍有偏差,倘若……他不敢再想下去。
狄尘欣慰的淡然一笑,如旭日东升,照亮了黎明的夜空。
“秋,你以为我当真是不想活了?要不是早知道你守在门外,打死我,我也不会点破他的身份的。”知道他的担心,拉了拉他的衣袖,略带央求口吻,说道:“好啦,不要生气了。以后我再不这样就是了。”
苍白的脸上,尽是讨好的笑容。可怜巴巴的语气,带着些微小女儿般的娇态。这样的他,实在无法让人与那个曾经叱诧朝堂的他联系在一起。
以前的他,胸藏万丈雄兵,心怀天下安危。他的所做所为,更多的像是一名圣者。
比之从前,历经死劫后归来的他,似乎更多了些常人的感情。
男子轻轻拽过衣袖,举臂就胸。修长的手指,从怀里抽出厚厚的一个纸包,默默的交到狄尘的手上。
后者抬眸望了他一眼,托住纸包,另一只手展开包裹的厚纸。一如之前的每一次,一摞厚厚的银票,安静的躺在了他的手上。
“这次又是多少?”低垂着头,问道。声音听起来闷闷的,还有些发抖。
“三十万两!”男子并不是爱说话之人,简洁的回答后,便不再开口。只是盯着狄尘乌黑的后脑勺的一对眼眸,却是出奇的温柔。
低垂的头颅,未因为他有所回答而抬起。直到他削瘦的双肩,一耸一耸,强忍的低咽声响起,男子方才觉察有些不对头。
近上前去,想要低声安慰几句,却苦于无一副玲俐口舌,不知该从何慰起。伸出的手掌,停在离他肩头半尺远的地方,迟迟没有落下。
正在他犹豫不绝之际,狄尘低垂的头,突然抬了起来,对上他眼。一张带着笑容的脸,映进他的眼眸。
“三十万两,真的是三十万两吗?”
再看他苍白的脸上,哪里半分伤心之色,满头满脸的都是欣喜的光彩。
原来,刚才他不是因为伤心感动而哽咽出声,却是见到银票一时激动的忘了行,而兴奋的颤抖。
男子看着他喜不自胜的小脸儿,无奈的摇了摇头。
从来没想过,那样淡泊冷静的人,竟然有一天也会为了银子,露出这样颠狂的笑容来。
“我说秋,难道你看到这么多银票在眼前,你都不会心动吗?”秋这张臭脸,冷冷冰冰,千年都不会变一变。秋张了几次嘴,终是没有说出来,只是低低咕嚷了句。
“秋,你说什么?”捉到了话尾音,狄尘隔着桌案,哈腰凑近他的嘴边,侧耳倾听。
低头看着抵在胸口下颌处的脑袋,秋忍不住手痒,伸出手掌冲着他的后脑勺向下压了下。半截身子探了出来的狄尘,身子一个踉跄,险些栽了下去。
“呀——!”双手用力按住桌延儿,险险稳住前倒的身体。惊魂未定的抬起头,映入眼里的,竟是秋那一脸促狭的笑容。
天啊,天啊,真是不容易啊。想不到,在有生之年,他竟然能够看到秋的笑脸。激动,实在是太激动了!
“秋,你站在那里别动!”削瘦的身形,极快的绕过桌案,小跑着来到秋的面前。踮起脚尖儿,两只手便攀上了那一片白晰滑嫩的脸颊。
似乎是早已经习惯了他这有事无事的突然袭击,秋站在那里,眉头都没皱一下,任他拿捏揉搓。
“痛吗?”狄尘两手手指对着他的脸颊的肉肉,轻微的捏了一把,问道。
后者冷着一张脸,任他捏着,两眼向上一翻,压跟没想理他。
见他如此反应,狄尘加大了手指的力道,直到两手感到有些酸痛时,两只铁臂这才握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拉了下来。
“痛吗,痛吗?”手腕被牢牢攥住,狄尘仍不死心的问着。
“痛!”低沉的回道。
“既然知道痛,那就不是在做梦了。想不到千年不化的寒冰,我可爱的师弟,竟然懂笑为何物了。这么大的喜事,是不是应该‘聚香楼’门前,放一串炮仗,以示庆贺呀?嘻——”
弄了半天,就为这,他的脸便被蹂躏了一番,真是苦笑不得。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富贵这一走,楼里头的生意怕是要受些影响的。”失去了一个伶俐的伙计,说到底还是受了损失了。
“十招之内他必然落败。”没有浮夸,没有骄傲,冷冷的只在说着一个事实。
明明是他要放人走,现在倒要后悔起来了。真是的!
“我说秋啊,你就不能改改吗?老是说些这么简练的话,别人怎么会明白。”这么前言不搭后语的回答,除了他,没几人能够听明白。
“旁人于我何干?”冷冷一哼,颇有拂袖而去的架势。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每次一说这个话题,你就摆出一张臭脸来。”后一句,狄尘没敢太大声,咕嚷在嘴里。
秋假装没有听见,斜睨了他一眼。
“我知道你的武功远在他之上,不然的话,我哪能那么有持无恐的说破他的身份。我是有些不舍得这么好的一个小伙计,就这么走了。‘聚香楼’不知道要少挣多少银了,唉——!”
“钱迷!”
这一回,狄尘终于算是听清楚了他说的话。愣愣的,眨巴眨巴眼睛,好半天没有吭声。
想不到,曾经名满天下的龙陵国相,竟然有一天会被人标以‘钱迷’的称号!暗叹一声,时境塑人啊。
不错,他便是声名显赫一时,龙陵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国辅——莫严君。在经历了那一场死劫之后,化名狄尘,居于此地。
眼前这个冷冰冰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她那万年如一的,冰人师弟——骆秋沙。
穹栌国的那场狩猎,他为她挡下了那致命的一击。所幸师父无名老人,及时赶到。将气息微弱的他,接回谷中。经过数日的救治,方才将他的一条小命,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又用了数月的时间调理,方才将他治愈。
在两人都经历了一场死劫之后,于谷中再次相见时,已经恍如隔世!
她的沉默,让骆秋沙有些不安。深知,此时的她,已非昨日可比。可是他的无心之语,碰到了她内心的痛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