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可以远离，却不能放下；有些记忆，可以尘封，却无法遗忘。
三年的时光，并不算短暂。只是，一见到他，时间便失去了光彩，那些与他有关的所有过往和记忆，立刻如潮水般向我涌来。
思绪纷飞间，我仰起脸，怔怔地看着他。他坐在马上，也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在场的其他人都低下头，静立在原地不动。我与他，我们对周遭的人和事都置若罔闻，目光绞在一起，许久许久，久到我以为海枯石烂，天荒地老。
当此时，万籁俱静，不用相问别后是否无恙，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传来娉婷格格的娇笑声，接着听到她道：“表哥，你怎么来了？”
我这才回过神来，在心中暗自长叹，独自到过天涯海角，踏遍万水千山，朝朝暮暮，看花开花谢，看云飞云过，我的性情，日益趋向淡定冷静。我以为，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能波澜不惊，泰然处之。但是，如今他一露面，我所有的理智便在瞬间灰飞烟灭，心也变得纷乱如麻，难以平静。
我正慨叹之际，却听见水清不紧不慢地道：“今日有空，便出来走一走，顺便迎接表妹回京。”
娉婷听了，立即“噗嗤”一笑，转头望着我，口中调侃道：“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水清挑挑眉，既不承认，也不否认，淡定地道：“萧风，你陪大郡主和秦岭进城吧。”说完，便从马背上伏下身来，左手一揽，将我掠上马，往身前一放，然后环着我的腰，伸手挽着缰绳。我惊叫一声，马已经飞奔起来，越过众多黑衣侍卫，快如闪电般驰往京城的方向。那些侍卫见状，立刻策马跟了上来。
四月的郊野，天空一碧如洗，没有一丝云彩，阳光明媚，格外灿烂。青草如茵，似一片绿色的波浪，一望无边。五颜六色的小野花竞相开放，在绿波中闪光。成群的黄鹂、杜鹃在半空中飞来飞去，悠徐地发出婉转动听的啼声。
马儿在草地里矫健奔飞，轻柔的风在鬓间颊旁掠过，带着一丝淡淡的芳香，耳畔不时传来水清的低唤：“林砚。”声音清越如昔，带着一丝淡淡的温柔。这熟悉的称呼和语调，越过三年的时光，将我心灵最深处的那根弦拨动，激起点点涟漪。我合上眼睛，心神一阵恍惚，渐渐全身无力，怔怔地靠在他怀里。
良久后，马儿终于停了下来。我慢慢睁开眼睛，却见阳光已经淡去，天色略有些昏暗。水清翻身下马，然后把我抱下马。我四下张望打量，发现我们置身在一个极眼熟的地方。我蹙起眉头，细细想了想，记起这里是悠然居。正吃惊之际，水清握住我的手，转过回廊，走向我们曾经相聚过的亭子，伸手掀开锦帘，带着我走进去。
站在这个熟悉的地方，我心中百般滋味，千种心绪，不由有恍若隔世之感。水清在我对面站定，深深凝视着我，伸出右手，缓缓贴上我的脸庞，修长的手指在我的脸上轻轻抚摸着，沿着我脸部的轮廓，慢慢滑过我的额头、眉毛、眼睛、鼻子，停留在我的唇上。他用手指细细摩挲了一会，描抹着我的唇形，然后托起我的下巴，俯身吻了下来。
这个吻，带着浓浓的情意，辗转深入，悠长如梦。他的温柔、思念、爱恋，都通过唇齿间的缠绵传递给了我。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我一阵眩晕，身子发软，三年沉淀下来的淡定镇静通通消散不见。我不由得神魂俱失，渐渐沉迷在这个深吻中。
在我快要窒息时，他终于离开我的唇，伏在我肩上，一边轻轻喘着气，一边道：“我不是在做梦，林砚，真的是你呀。”说完，便在我耳边深深地叹了口气，带着一丝浓浓的满足和喜悦。这声叹息直击在我心上，激起一抹淡淡的痛楚，却又夹杂着丝丝甜蜜。
过了一会儿，他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却并不说话，只紧紧扣着我的腰，将我揽在怀中。我们两人的身子贴在一起，相依相偎，姿势亲昵。我想要挣脱，却全身无力，想要说话，张了张嘴，竟发不出任何声音。我不由得有些无能为力，合上双眼，软软地靠在他身上。
不知不觉中，夜幕降临，亭内渐渐漆黑一片。周围安静异常，悄无声息，只偶尔能听到锦帘被风吹动的声音。
良久后，亭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接着便听到有人恭敬地道：“主子，晚膳备好了。”
水清听了，这才缓缓放开我，口中低声道：“拿进来吧。”话音刚落，锦帘立刻被人掀开，两名侍女一前一后地走进来，一个点上蜡烛，另一个将托盘里的菜肴摆好，这才一起退了出去。
水清牵着我的手，拉我在桌旁坐了，柔声道：“先吃饭吧。”
我轻叹一声，点了点头，端起了饭碗，默默吃了起来。寂然饭毕后，两人站起身来，水清望着我，脸上绽放出一个璀璨的笑容，一字字地道：“你回来了，真好。”
我垂下眼眸，呐呐道：“时候也不早了，陛下……还不回城吗？”
水清静默片刻，摇了摇头，低声道：“不回去了，明天起早一些，去上早朝就行了。”说完，举手拍了三下，即刻便有侍女应声进来。
水清伸出手，指了指我，朝那女孩道：“带四小姐去沐浴更衣。”
听了这话，我心中一抽，看着烛光下目光炯炯的水清，惊得说不出话来。这时那侍女走到我身侧，屈膝一福，恭敬地道：“四小姐，请随奴婢来。”
我呆了一下，紧紧咬着唇，心中无计可施，只得跟着那侍女身后，出了亭子。两人沿着回廊走了好一会，方才在一间厢房前停了下来。我进了房，将侍女打发出去，自己脱下衣服，泡在滴了玫瑰露的浴桶中。我看着缭缭的水雾，暗自沉吟，他到底想怎么样呢？心中千头万绪，难以理清，直到察觉水已经凉透，才缓缓起身。
洗完澡，那侍女服侍我换上一套素雅的宫装，领着我走了一会儿，推开一间厢房的门，轻声道：“四小姐，您请进。”说完，径直转身离开了。
我慢慢走进房，蹙眉环视室内，见迎面一架梨木翡翠玉屏风，精雅别致。窗下放着一对红艳艳的明烛，活泼泼地燃着。我怔怔地看着，头皮一阵发麻。
正心神恍惚之际，一阵脚步声传来。我抬起头来，见水清从屏风后转出来，一步步走过来，停在我面前。他眼睛里全是柔情，带着一丝灼热，定定地瞅着我。我心中翻江倒海，只觉就要被他灼伤了，赶紧低下头。
水清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轻笑一声，不紧不慢地道：“林砚，我不会再让你从身边逃开了。”说着，便伸出右手，搭在我胸前的衣带上。
我身子一僵，死死地咬着唇，慢慢说：“如果陛下喜欢这样，民女没资格反对。”叹了一口气，攥紧双手，垂下眼眸，续道：“就算反对也没用，陛下请随意吧。”
水清听了，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眼睛却依旧紧紧盯着我。我缓缓合上眼睛，淡然处之，摆出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他见了，眼中的热情便慢慢淡去，低声道：“对着你，我竟变得患得患失，怕自己不能留住你，怕自己会再次失去。所以，我很想……将你变成我的女人。这样，我就能永远留住你了。”静默片刻，移开搭在我身上的手，又长叹了一口气，道：“可是，你是林砚，无论如何，我都舍不得勉强你。你放心，我会等到你答允，等到你心甘情愿的。”
我听到这里，松了一口气，这才睁开眼睛，却不敢看他，只呆呆地望向地面。水清沉默良久，上前一步，在我耳边轻声说：“你刚回来，现在一定很累，我们休息吧。”说完，将我拦腰抱起，走到屏风后，将我轻轻放在床榻上。他并不出房，动手将床上的纱帐扯下，脱下外衣，在我身边躺了下来。
我慢慢闭上眼睛，心中却在百转千回。今天下午，看到他的那一刻，我终明白，情这个字，实在让人无能为力，可以压抑，但不能消释。我对他的情意，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散半分，反而在一日日的思念和想念中，变得更深更浓了。如今的我，该何去何从呢？默默想了一会儿心事，因昨夜整晚未眠，我终于支撑不住，沉沉进入梦乡。
等我再次醒来，身边的人早已离开。阳光透过镌花窗棂透进来，我抬手挡了一挡，慢慢睁开眼睛。耳边传来一声轻笑，接着听到有人道：“四小姐，你醒了？”
我轻轻地“嗯”了一声，见一个女孩立在床榻旁，十三四岁的模样，眉目间透着一丝熟悉。我想了一下，问：“是秀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