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点头应了声,齐宕方注意到夜方才是与煌灼说话,遂问煌灼:“你认识我大哥?”
“怎么那么没礼貌?”夜斥责齐宕,本想对齐宕说煌灼是他姐夫,偏觉得那么说心里不是滋味,便道:“他也是你哥哥。”
煌灼自然明白夜的心思,失笑。
他也是我哥哥?齐宕也不多想,这亲王那亲王的,反正他的记忆里有好多哥哥。
夜低声问煌灼,“笼络这小家伙,你有什么企图?”醋坛子又翻了,明知煌灼一直以来对她的冷淡,见煌灼接近她最亲密的弟弟,夜心里也别扭的很。
煌灼看着夜,良久,见夜越发心急,才道:“没有什么企图。”
见煌灼如此应答,夜松了一口气,也暗哂自己真是多心了。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王宫晚宴那日中午见到煌灼的那玉坠后,潜意识里一直觉得草木皆兵风声鹤唳,尤其对煌灼警心了几分。
觉得自己因为她真的有点神经兮兮,遂咳了一声,“我先去睿清王府了。”话毕,却又忍不住笑了一下。终于知道,紧张一个人,是什么滋味了呢。
“昨晚我就那么走了,不是气你,是气我自己。”看着荷塘里荷花争相绽放,才意识到,初夏的季节到了呢。坐在亭楼上看了那么一晌午荷花,一直坐在我对边的龙御夜始才酝酿出这么一句话。
自昨晚他离开,其实在午后再见到他,就知道,他昨晚的离开,并不是我想象的因为嫌弃我的缘故啊。他能再回来,我是高兴的。至少,这表示,子郁闻得这事实,也能如龙御夜这般地对我包容吧。
终于能低头笑出来。
龙御夜见了,遂看着满塘莲花,说道:“我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你在我心里,也一样。”解下自己的明黄披风披在我身上,“你身子才刚好,别吹着风。”
“龙御夜,谢谢你。”
“客气什么。”他起身,打算离开,说道:“这事总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会为你讨回公道。”
“龙御夜,你别为难将军府的人。”
他微一诧异,“你怎么知道我要拿他们是问?”
我笑道:“我了解你啊。”
他一怔,随即笑了。“好,我放他们一马。”
见他已离开,遂叫住他,“龙御夜,你的披风。”
回头笑了笑,“先放你那,明天我还来。”
……
回宫的路上他便一直心里失落着。
留一件披风在你的身上,明天来这里,也才有个冠冕堂皇见你的理由啊。
你说你了解我,真的了解么?你再是了解我,也比不上我了解你的多。你对我的了解,总是要比我对你的了解少一分。爱与被爱,原本,那个付出最多的人,注定是那个去爱的人啊。
独坐亭栏,解下披风。初夏的微风虽然还有些凉,手中的你的披风却不打算再披。你的付出我只是假装不清楚,你的等待哪怕已沧海桑田,可是对不起,我的眼里始终无法容得下他以外的任何人。
何尝又不知道你心里的人是别人?帝王也有七窍玲珑心,察觉多日。我爱你,我可以告诉全世界。我只要一个爱你的权利,至于你爱谁,与我无关。
捂一身心伤,策马回宫。兜马在将军府外转了几圈,终是忍下心里的刺痛。原本让他们全都锒铛下狱的念头,因为你的一个请求,忍下心头。
你是女子,我还要顾及你的名节不是么?虽然心里嫉恨入骨,又怎好大张旗鼓地去彻查此事?难不成,要让世人都知道你名节受损的事?御书房里,皇后应召而来,看着皇后,我慎重地撂下帝王的命令,“王宫晚宴,为齐国使臣饯行的那晚茼茼被人玷污,皇后全权受理此事的严查。不惜动用一切手腕都要查到肇事者。”女人的事,交由女人去查,该是不尴尬吧。况且,我的皇后是她的表姐啊,她们一直就情同姐妹不是么?
“臣妾定不负皇上所托。”皇后应下。
“别心慈手软,宁可妄杀千人,也不要有一个漏网之鱼。”我的皇后,犹记得待字闺阁时,一只鹦鹉死了,她也伤心了好久啊。这样心软怎么行呢?
皇后临退下时,想了想我还是觉得不放心,又嘱咐了一句,“女子的名节很重要,别泄露一点她被玷污了的口风。”
皇后会意,浅笑轻颦,“臣妾明白。”
查么?有什么好查的呢?离了御书房,皇后嗪一缕微微的笑,回了她的昭阳宫。
连日来,龙御夜果然都抽空过来了睿清王府。倒也不耽搁多久,见我状态好的话,闲聊几句,便离去了。看的出来,他政务很忙的样子。如此倒好,相处起来也不局促。
更教我欣慰的是,齐宕这段日子以来,勤学好问,身体比往日健康,也肯好好读书了。每日下午大汗淋漓的爬山回来,总是拽着我和四叔叔问这问那。
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去做什么了,不过自从身子康复的那日下午听到他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那诗,我主观地就当作他之所以那么热的回来,是出去爬山了。谁叫他什么都不告诉我呢?呵,等我身子好全了,一定要跟出去瞧瞧!
晚膳,齐宕再不如往日挑食地用着膳,四叔叔垂睫兀自沉静,我拾筷目不转睛地看着齐宕,平姑姑叫齐宕慢慢吃,心疼他饿饭的那样,跟饿鬼投胎传世似的。“累了一天,不饿才怪。”齐宕看着我和四叔叔,问道:“你们说荆轲是愚蠢还是勇武?”
四叔叔不语,我问:“刺秦的那个荆轲?”
齐宕点头,“对对,就是荆轲刺秦那典故。”
笑了一笑,“那是《战国策》里的故事,太傅什么时候那么推陈出新地给你讲解《战国策》了?”
“姐也觉得给我讲解《战国策》的那人不讲究陈规陋习,独具惠心?君子所见略同,我也那么觉得!”齐宕很有气概地拍桌而起,一副识英雄的凛然大气。没想我病了一场,齐宕的健康却很不容易让人忽视,那一拍桌,震翻了四叔叔的茶盏,茶水倾倒了出来,湿了四叔叔的手背。还好那茶水不烫。齐宕吐了吐舌头。
四叔叔淡淡地取了下人呈来的手绢拭了手背上的茶水,依旧不言不语。
不同于我,对齐宕的体力和学识的渐长,四叔叔一点也不觉得意外。看来,原因就出在齐宕‘爬山’上了。这事,四叔叔怕也是心知肚明罢。
有名师指点自然是好事,等身子好了,我这个做姐姐的也得去谢师啊。
只是,近日怕是没时间了。抬眼看月,今日已是十四。
十四?
心里一惊,丢下碗筷离了饭厅就往卧寝跑去,连翘已省亲归来,回了我身边侍侯。自知道我出了事起,她在我面前不复以往的咋咋呼呼,此时见我突然跑走,一急之下,不放心地跟上我,“公主,公主,你要做什么?”
一气跑回卧寝,便吩咐身边的宫人,“把我的衣服首饰都取过来,沐浴更衣给我上妆!”
明晚就要去见子郁了,病了半月,是否消减了容颜,失了矜贵,少了清新?毕竟,发生了那事,自此以后不再是少女,是个真正的女人了。是不是,是不是便少了那以往的端庄多了不知廉耻的放荡?
这些日子以来,大多数时候我都是好好的,除了偶尔几晚从噩梦中惊醒莫名地颤抖和害怕外,除了有时候神经质地自我厌弃外,大多数时候都是好好的。那偶尔几晚的噩梦,从噩梦中醒来也见身边守护着熟悉的宫人,便也不觉得惧怕。只是,这样偶尔的紧张已够身边的人手足无措了,立即有人按我的吩咐侍侯起我来。
全身铜镜前的自己依然还是美丽的,只略略比往日消瘦了些。那份消瘦倒是越发衬得整个人清灵了许多。这样的自己,当更是耐看的,子郁,应该也还是喜欢的罢。
心跳终于慢慢地平缓了过来,始才抱了个抱枕,屈身缩在床上。
睿清王伫立在室外,静静地将一切尽收眼底。
她的心病显然还没好。心病还需心药医呀。怕是得等到她知晓了玷污她的那个人,便是她的子郁,待那时候,心病才药到病除罢。
她抱着那抱枕缩在床上强抑紧张的颤抖,睿清王目光清淡地看着。须臾,垂了睫,看着手中的安神药。甫时给她奉茶的侍女刚好经过,侍女欠身给他无言地请了安,揭开茶盖,他将安神药洒了少许在她的茶水里。
这十来日,便都是如此的。如若不然,怕是她一个好觉都睡不了。
明晚便是他们约见的日子了,今晚,更得让她好好睡一觉才行啊。
转身离了她这里,嫡仙般出尘的身影隐没在了夜色中。
一个时辰后,护国寺的禅房里,睿清王与煌灼已经陷入棋局。
这已是两人连续对弈的第十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