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一直未分胜负。
睿清王二十年来独善其身,以琴棋书画怡情养性,煌灼却还俗事缠身,文采风流竟与自己不相伯仲,睿清王心中也微微地虚怀了几分。
煌灼看着久久不输不赢的棋局,十晚都过去了,见一时也分不了胜负,想起明晚便是与无衣约见的日子,便欲速战速决。总不能,明晚也陪睿清王下棋吧。
竟是自填一气,自己杀死自己的一子白棋,往死路上走,让睿清王赢了这棋局去。
“棋者最忌沉不住气,你犯了大忌。”睿清王看煌灼。
因为心系无衣,陪客时心浮气躁,煌灼思及此,心下顿时愧疚起来。犹记得睿清王来护国寺下棋的第一晚,他才落了两子白棋后,便苦笑着开口问,“王爷睿智非常人所能及,谁是肇事者,王爷已然心知肚明。王爷是因为公主,来向煌灼兴师问罪的么?若是此,邀煌灼对弈便是折煞煌灼了。煌灼心里已经愧疚难当。”
睿清王当时静静看着煌灼久久,问一句,“你觉得,我会去管她的闲事吗?”
黑眸宁静致远,神情茫然淡泊,煌灼从睿清王的神色上看不出半分的情绪来。
有时候,之所以淡薄,只是因为连自己也觉得茫然呢。难道,是因为眼前的睿清王风华正茂,俊逸出尘,所以,自己很自然地,将这位年轻的睿清王,和绮年玉貌的公主联系在了一起?煌灼当时失笑,连他自己,也觉得那恍惚间的错觉很荒谬。
此时,在待客的神思不属的愧疚下,煌灼下意识地看自己下的那一子死棋,自填一气,自己杀死自己的那一子死棋。
煌灼便呆住了,而对边的睿清王,早呆住多时了。
棋道之中,从无这等自杀的行径。看似,煌灼自杀一子白棋,这白棋一死,白棋一方眼看要全军覆没了。综观全局,原本平分秋色的形势却早已大变,棋道有‘舍卒保帅’,这一子,却是让白方整个地置之死地而后生呀。
“罢了,你赢了。”睿清王开口,“十日的拉锯战,终于有个了结了。”
煌灼苦笑,“惭愧。”
“也要有运气啊。”睿清王别有深意地道:“人有时候就差那么一点运气。棋如人生,一失足成千古恨。但愿你的人生也能像今晚这局棋吧。”
思及明晚与无衣的约见,煌灼笑了笑,“承你吉言。”
睿清王起身,“告辞。棋局已分胜负,明晚便不来了。”来打扰别人的好事做什么呢。
煌灼因为与无衣有约,自然也不作意约睿清王明晚下棋,见他离开,只作让李制送睿清王回府。睿清王摆了摆手,推辞。
十来日都为与子郁约见的事紧紧张张,临到十五这天,我整个人反倒沉淀下来了,竟是半丝不安都没有。
早膳后,晨曦遍地,早晨的太阳也出来了。便在睿清王府的后花园里抚琴。然后向修剪花枝的下人请教,也亲自动手修葺起来。午膳后,便坐在缠满藤蔓的秋千上看书,随口问齐宕的行踪,果然又去‘爬山’了,便也不以为意。
四叔叔一上午也不知道去哪了,往日么,晚上他总是待在府中不出去的。这十来日,隐约感觉他晚上都有出府。倒是不过问四叔叔的行踪,他一大男人还能走丢了不成?要是不知道四叔叔的性子,我倒还会以为他整晚整晚地出去花街柳巷了呢。
初夏的午后并不热,这时见四叔叔回了府,便叫了他一声。
他慢慢走了过来,坐在秋千上的我顿时便要仰脸才看的到他的面容。他淡淡道:“我刚去了将军府。”
我微微一谔,他低眼看我,“我想,明天起,你大约就愿意回将军府住了。所以,我让将军府的人明天来接你。”
眯起了眼,“为什么明天我就想要回将军府住了?”
目光讳莫如深,银棕色的睫毛忽一轻颤,“因为我想赶你走了。”
我一懵,随即笑道:“这次是在你的王府住的够久的了,犹记得自我八岁认识你起,第一次踏进你的王府,还是龙御夜登基的那次。以前是怎么缠着你要来你家转转,你都不予置喙的。上一次住了七天,这次住了半月,是够久的了。”
清脆而冰冷的声音,“今晚去见了他后,你就直接回将军府。别来我这了。你的东西,明天我打发下人送到将军府去。”
“你……”声音一滞,微微一顿,有些讶异地问,“你真的是在下逐客令?”
“对。”拾一盏茶,淡淡地道:“我不习惯我的家里有外人,包括你的猫和齐宕,我明天都送走。”
“外人?”笑着一哂,心里便有些难受,喉间也似被什么梗着,“我们是外人么?在四叔叔的心里,原来一直当我是外人呀。”
拾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他冰冷地溢出了一丝淡淡的笑,“不是外人,那是什么?”
不是外人,那是什么?你告诉我,那又是什么?看着她闻了他的话,笑了笑,拿了书走开了后,他自问。
上好的甘蓝香屈,贡茶,品着,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这时候,身后,一声低微的,易碎而又小心翼翼的声音。“四叔叔。”
手不着痕迹地颤了一下,却情绪收敛的很好地没有回转身去。
“四叔叔也嫌弃我了么?”
他突然就有些震动,总不能,在这个时候排斥她吧。遭遇了那样的事,这段时间她一直那样自厌与多疑。这不是打击她今晚去见煌灼的信心么?
然后便感觉她像小时候一样从背后搂住他的脖子,长发有一缕扫进了他心口处,痒痒的。她的下颚从他的背后枕在他的肩后,那样自然而轻呢地趴在他的肩上,“四叔叔刚刚是开玩笑的对不对?”
属于她的气息吸进了他的鼻端,他闭了眼,终是没反驳什么。就这样吧,他想。
今日齐宕在护国寺便感觉煌灼一整日心不在焉,可是煌灼平日里虽然温润,却自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质。嗯,齐宕总是有错觉,这样温润的男子也是可以上战场做将军的。
所以虽好奇煌灼的走神,齐宕却一直不敢问,只是埋头好好练功。终于熬到下学的时间了,齐宕正要发问,煌灼已道:“明天我就要离开了,你以后不用来护国寺了。”
齐宕掐指一算,可不是,煌灼原说了他只在护国寺待半月的。
再顾不得问煌灼为何神思不属了,齐宕急道:“真的要离开吗,可以不走吗?我一直都很听你的话的,是因为你也像四叔那样嫌我麻烦吗?我保证我以后一直像这样不给你添乱……”
若不解释清楚的话,这小家伙怕是要一直承诺下去。煌灼一笑,打断了齐宕的话,“你不是常常埋怨你姐姐给你讲的《义经》里的故事么,你一直都想不通那和尚为什么要选择出家而不选择漂亮媳妇。我呢,是因为想和我的漂亮媳妇在一起,所以要离开护国寺的。”
齐宕便觉得自己没理由要阻挡煌灼和自己的漂亮媳妇在一起,便点了点头,“嗯,这样的话,我也不留你了。你以前说过,你居住的地方定下来了,便让我去找你。你居住的地方定下来了的话,一定要派人来通知我。你记住,我叫齐宕,大周国的八王爷齐宕。”
煌灼忍俊不禁,“我知道。”看着齐宕,安慰道:“我会让人通知你的。”
齐宕便很安心地下山了。
见李制去送齐宕,煌灼仰躺在护国寺后山的一片竹林里。
无衣,三个月了,我们终于又要见面了。
齐宕晚上回家后不如以往那样活蹦乱跳,明显的有些失落低沉。我便问他怎么回事,他看着我,“姐,没有人是可以一辈子都不分开的么?”
我笑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自然的,谁与谁都不可能一直相处在一起,一刻不分离。”
“哦。”齐宕便应了声,难得的若有所思。
我却看着天上的圆月,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子郁,这个时候,你是不是也在看着天上的月亮呢?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呀。
以手支着下颚,和齐宕一道坐在桃花树下的大理石桌旁,各自心思辗转。
四叔叔从府外回来,见到我还在睿清王府里,瞥了眼夜色,诧异,“你怎么还在我府上?”
故意会错他话里的意思,逃避什么的,故作狡黠地一笑,“四叔叔还急着赶我回将军府么?”
冷静地看我,“去换衣服,我送你去见他!”语气严厉而不容抗拒。
我顿时便萎靡不振。
看了眼齐宕,“你先回房去。”
齐宕哦了一声,已是离开。
这才冷清地看我,“你还在等什么?”目光淡漠,却自有一番深邃。
许久,慢慢地抬了眼,迎上四叔叔的眸子,连自己也不明意味地笑了笑,“我不想去了。”
四叔叔脸色微变,却是径自离开,不再插手我的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