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煌灼的卧寝,觉得酒意更甚。却瞥见床上没人,齐宕的心下不由一阵失望。不过一想,这里这么浓重的酒味,怎么可能没人呢?便环视禅房,终于在靠墙那边的地板上找到了煌灼。
“喂,你睡着了吗?”齐宕推了推煌灼,“都下午了,不能再睡了!”
并没睡着,不想睁眼而已。多年来作为军人敏锐的意觉,早在齐宕还在大老远的时候,就知道他来了。
齐宕以为煌灼犹自未醒,肆意地观摩煌灼。
嗯,身上的衣服还是昨天的,这可不是他这半月来认识的煌灼的作风。这个男子有一点与他的四叔相似,便是干净的可以吃了。随时随地,都是蔼然如云,洁净出尘的样子。细心地看,衣服上甚至沾染了泥土。显然是之前淋过雨的。雨水干了,洁净的衣服上多处有尘灰。再仔细地打量,不过一夜未见,这绝世容颜竟然憔悴了许多。
齐宕撑着下颚,思索着那个适宜形容煌灼此刻的词。是什么来着,颓然,对,就是颓然!
这个男子哦,虽然在他的面前永远是一副温润的样子,身体里却自有内敛的强势之气。即使是温柔的快化开去的笑容,也莫名地让看着那笑的人不由自主地低微起来,不敢在他的面前有丝毫的轻慢。
嗯,直觉不想看到煌灼颓然的样子。齐宕便想拿走煌灼手中的酒壶,这时候煌灼终于没再无动于衷了,绕过了手,又仰头灌了一大口。
“你别喝酒了,我姐说酒后容易做错事,你还在教我《战国策》,我以后要做一名出色的政治家军事家,你这个老师怎么能在未来的政治家军事家面前喝酒呢。以身作则,作则!”
煌灼一顿之时,齐宕已拿走了他手里的酒壶。
煌灼兀自沉浸在齐宕刚才的话里。酒后,容易做错事。是啊,酒后真的容易做错事。上次醉酒玷污了公主的清白,前车之鉴犹在眼前,怎么又造次了呢?
一挥手,齐宕以为煌灼要来夺酒,却没料,煌灼弹指间,已将齐宕手中的酒壶震到老远,碰到了对面的墙,‘嘭’地一声碎了一地。本就酒味充盈的屋子里,更添酒香。
无衣,我不想颓废。
“今日让李制教你射箭,我想下山。”丢下话,径自去了护国寺的寒潭沐浴。
齐宕跟了去,抱着煌灼的干净衣物在潭边坐着。商量道:“我这些日子也累了,要不带我一起下山去逛逛?”
煌灼的脑中突然一滞,眯眼看着齐宕。自在睿清王府带齐宕来护国寺的第一日,和齐宕相处,就有着莫名的熟稔感。一直都只以为那是他们本是同父的兄弟的缘故,此刻才突然觉得齐宕像一个人,身上有某人的影子,却又一时想不起那个人是谁。
煌灼闭了闭眼,无奈眼前浮现的画面总是他这半月每日在护国寺的寺门前等齐宕,齐宕满头大汗地爬完直通往护国寺的长长云阶,一脸笑意地过来他面前。
这预示着什么?
煌灼觉得他或许马上会想通什么时,齐宕已‘扑通’一声跳进了寒潭里,哈哈笑道:“这下我衣服湿了,山上又没有供我替换的衣服,你总要带我下山换身衣服吧。”
才利索地说完这话,齐宕已哆嗦起来,浑身打着寒颤,“好冷,冷……。”
这小家伙!煌灼脸色铁青,不知该怪罪齐宕突然的跳水打断了他思索问题的头绪,还是该去责骂他傻子一样地跳寒潭。这样沁骨的潭水,若非内力深厚者,岂能受的住?
不紧不慢地穿衣,一切的动作有条不紊,优雅而又居高临下。见齐宕在潭水里冻的脸色青紫,方才一把将他捞上来。
除去齐宕的湿衣,将自己的衣服正要套上他时,煌灼突然顿住。
无衣,也这样穿过他的衣服。想着她如今琵琶别抱,他将衣服给别人穿又有什么关系。又想着怎能怪无衣,他玷污公主对无衣不贞在先,或许,无衣移情别恋,正是自己的报应吧。
摈退了纷乱的思绪,他在想什么,齐宕不过是一个孩子。
撂下衣服,烦乱地丢下话,让李制送齐宕回睿清王府。毫不理会齐宕的失望,离了护国寺。
“将军,名单上有两百多人,一一求证下去的话,耗费时日,事倍功半。”将军府的别苑里,李制进言。
除了将军府,在京城,他另有两处府邸。此正为平常处理军务的别苑。煌灼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扫了一眼名单上的二百多个名字,负手道:“遣一千铁卫去齐国,不管耗费多大的代价,也要查探出有关高粲的蛛丝马迹。”
此名单,正是王宫晚宴为齐国使臣饯行的那晚,齐国首相大人提供的。
无衣啊无衣,你可以做到与我形同陌路,我却做不到,将你的事置之脑后。早说过,子郁是无衣的子郁,这一生,不管你是不是我的,我终是你的人。你说你爱他心甘情愿待在他身边,你说他待你不若我对你的温柔体贴,这样,我又怎放心你这样地委身于他一辈子。必然地,要见到他也将你珍惜,我才能离开你不是?至少,不管那个人对你好不好,我总要亲眼见到才放得下心。这一生,让我来守护你。
心好痛呵,休整了心情,再云淡风轻地去找你。现在,看到你我只会心痛如绞把持不住。你说不要让我打扰你的生活,那么,便等我休整了心情,去你的身边守护。绝不,打扰你的生活。
京城之外,夕阳西斜。一千铁卫跨马夹腹,马嘶的风声吹过大地,卷起了波浪般的黄沙尘土,驰骋而往齐国。
“将军。”
收回了目送铁卫离开的视线,煌灼的俊容略显疲倦,“不用如此见外。”
李展翼抬目看着身前的男子,自王宫晚宴的那夜起,男子常年征战的体魄虽不至于呈现憔悴,眉宇间却掩不住的沉重与疲惫。
李展翼一直不离夜的左右,洞察人心中,各处细微的蛛丝马迹,也断定的出她被轻薄的事。本来,是想进言让身前男子多照顾她些,多了解她些,看着男子眼底的怅然,却又说不出话来。
将李展翼的神色尽收眼底,李展翼想要说什么,煌灼一派了然。
淡淡道:“这桩婚姻本是错误。有些事情,是强求不来的。我可以给公主友情。爱情,半分也吝于。”
李制对李展翼摇了摇头,示意李展翼不要说什么。
还不了解他的将军么?这世上,唯一能让他的将军笑的,除了夜,便是李鹤从齐国江北回来和他提过几次的,那个叫无衣的女子。公主再得人心,也改变不了什么。
李展翼在此,夜便在附近。煌灼转身,夜正一袭便服,愁眉不展地过来。
本是来煌灼这里诉诉愤懑的心情,见煌灼的抑郁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夜顿时大诧,将自己的郁闷抛诸脑后,问煌灼,“你又怎么了,不是和你的无衣出走了么,这都过去了十来日,我还以为你早不在京城了。”确实,今日听到煌灼还在京城的消息,夜着实吓了一大跳。
平淡地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夜一懵,幡然醒悟,大有同病相怜之势,将自己的一番遭遇也说了出来:“她倒是从阴霾里走出来了,只是愈加不待见我。昨天第二次对我说,全天下的男人死光了,都不会喜欢我。”记得第一次,是在回江南的沙滩上漫步,他轻薄她,她怒极而说的。
煌灼自被无衣拒情后的半月来,第一次抿唇而笑。“你又怎么去非礼她了?”
“我本是无意。”夜怨天尤人地道:“最近天气不是热起来了么?昨儿她在卧寝午睡时,我见外帏的侍女酣睡,便没让人通报直接进了去。没想她因天热穿的‘单薄’,我本欲转身等她整理了衣着再见驾,到底一时情不自禁,竟忘记了回避。待到她片刻后意识到我一直在内寝,硬是气急败坏地以抱枕掷我,将我赶了出去。”
煌灼自然明白夜口中的‘单薄’是什么意思,笑了一笑。
见到煌灼的笑容,夜始才松了心。十多年的相处,煌灼又岂会不明白夜以话转移自己的心情的用意,作为帝王那以精锐掩饰、内敛到几不可视的关心。“我没事。”
“你没事就是有事。”扬手摈退了身边众人,风吹起他身上淡紫衣袍,在夕阳下显得雍贵绝美,“说吧,你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
“一个多月了,皇后查的如何?”御书房里,夜转动着酒樽,懒懒问道。
“事情尚未有眉目……。”
“每一次,你都是这么回答朕的。”目光微微紧迫。
皇后道:“臣妾愚钝。”
“那么。”夜看着她,问道:“为齐国使臣饯行,煌灼醉酒的那晚,是宿在哪里的?”
“……。落霞宫。”
皱眉回忆那晚去看煌灼去往的那宫殿,夜问:“可是主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