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煌灼有些慌神,“我……我去叫御医。”
他那煞白的面色实在是小题大做了。疼了片刻便不疼了,不过我心里也有些慌,近日虽说身子弱,不过每日在他的逼迫下,补药安胎药不间断地吃着,当不至于身子还是孱弱吧。
御医把脉,还是说我身子弱。接下来的几日腹中依然不停地抽搐坠涨。龙煌灼道:“是不是喝药敷衍了?你身子弱,我只顾着给你滋补了,药你有没有好好吃?”说着就让宫人下去煎药。
哪里没好好吃药,当下气道:“管我那么多做什么,你不是政务繁忙么,陪你的未婚妻去。”
龙煌灼淡笑不语。
次日由连翘扶着散步,不觉间走到了慈宁宫外。想起里面住的不是我母亲了,正打算离开,太后已由几个宫女扶着,出了慈宁宫来。
若是依旧与龙煌灼夫妻情深,见着太后,我或许还会礼遇些。如今算是狭路相逢,没那必要了。一看太后看我的嫉恨神情,我已庆幸我先前没自做多情,把她以婆婆的礼仪待之了。她根本不屑,我也不屑。
见我无视太后而行,太后身边的老姑姑喝道:“哪个妃子如此大胆,见着太后,也不见礼?”
饶有兴致地看去,那老宫人真是狗仗人势狐假虎威。太后闻此微微笑道:“人家是公主,不是妃子。”
太后虽斥责着那宫人,语气里分明无一丝责怪之意,大有为虎作伥的样子。那宫人知道说错了话,猜出了我的身份,本面如土色,闻了太后庇护的话,不觉又有了些底气。
我实在懒得理会,正要离开时,太后却笑着说话了,“公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和你有什么好谈的?”
太后笑道:“总归是一家人了,公主不该如此见外吧。”
她的话说的确实有理,我若再不予置之,也太说不过去了。太后意欲与我独行,连翘低声道:“那女人只怕图谋不轨。”
这么多年与太后斗法,她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这么容易与我冰释前嫌,打心里没提防她才怪。“她奈何不了我。”安慰了连翘,独自与太后入了慈宁宫的后院。
果然,一单独相处,太后立即对我变了张脸。之前怕是顾忌着龙御夜,她不敢明里针对我,此刻没闲杂人,却不同了。
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我靠在湖边的石栏上,眼见那离的我原本一丈远的身影离我越来越近,身影倒影在湖中,没等她靠近我,我已道:“你想谋杀我么?”
见我揭穿,她也索性不伪装了,恶狠狠地道:“你这妮子,我早就恨不得除你而后快!”说着话,便来推我,力道大的直想把我推进湖里去。
我也来气了,冷笑道:“你把我杀了,我肚子里的你的孙子也活不成!你把我们都杀了,龙煌灼就会原谅你了!”
这话让太后醍醐灌顶,瞬时手中消了力道,我趁机往旁边挪移了几步,与她保持距离。可这退后的一步,竟没踩稳,不知踩中了什么圆滚滚的物事,迫的我停步间身形不稳,腰后撞上了石栏。
我半撑着身,只觉腰间坠痛难忍,渐渐欲要撑成破裂的痛楚。这十来日,这样的阵阵坠涨就没间断过,这一次比以往更剧烈难耐。
我定定地看着太后,想要她给我叫御医来,却嘴唇哆嗦,一个字都发不出来。太后见此也慌了,神情再无之前的狠毒,慌乱地摇头,“不是我,不是我,是皇后,是皇后……”
腰仿佛断了一样,阵阵坠疼瞬间变成挂拉撕扯般的疼痛。一道暖流,迅速喷薄而出,飞速向外流失,似要将我的生命和鲜血掏空。
“啊……”我依旧发不出什么声音,只听太后尖声叫了起来。“来人啊,来人啊,快救救我的儿媳妇和孙子啊,来人啊……”
意识恍惚间见一个锦服将军飞跃而来,赫然是李展翼。我只看了李展翼一眼,又看着太后。太后几近颠狂,满脸泪水,“我的孙子啊,我的孙子啊……”
“姑母,姑母,你不要叫了,快去请御医,去叫将军,我先送公主回宫。”
李展翼红着眼睛,沙哑着嗓子将我揽于怀中抱起,往落霞殿飞速而去。
最后的意识里,我往后撇了头,去看太后的哭天呛地。
这七八年,我与太后都是相看两厌的冤家,今日她害我,怕是受人指使。她虽是太后,实则龙御夜的傀儡,有龙煌灼的缘故,日子虽是好过,到底没有实权。这份上,她怎会致我于死地,要谋杀我?往日她做为贵妃权欲后宫时,都没要我的命。如今她日子过的安适,怎还行这等事呢。被人利用了吧。我说出我肚子里有她孙子时,她的杀意已尽去,只怕看在孙子的面上,只会希冀我好好地活着。皇后,她刚才说是皇后呢。
表姐与龙御夜大婚三天,慕容晴离开大周那日,就要我好好提防皇后呢。太后那关头,也不会平白无故地冤枉皇后吧。
公主,公主,你不要睡啊……
身边有很多声音,隐约地只辨出了连翘和平姑姑的声音。
又真切地听到龙煌灼叫道:“再传御医,再传!”
杂沓的脚步,似有什么东西在身上扎着,心里被扎的更甚。想挥手叫御医不要在我身上扎了,却使不出来力。也觉不出来痛。唯一让我痛的地方只有小腹,一直在往外流往下坠。
被御医针灸时的针扎醒了,一眼便看到龙煌灼衣衫不整地站立在殿内,面色仓皇。
“将军,微臣实在无能为力,公主身子太孱弱,保住公主的性命已是奇迹。孩子……”
流了那么多血,孩子已经流掉了,再宣御医看,也于事无补。“滚!”龙煌灼呵斥一下,殿内御医尽数退后,龙煌灼踉跄着走近床边。我从没见过这样的龙煌灼,漆黑的眼底,恨意流动,沉沉郁郁,翻滚若涛。
“你就这么恨我,连我的孩子都不愿意生?高粲死后你就说,让孩子早死早超生,现在他死了,合了你的意了。”他用那样恨痛的眼神盯着我,轮廓明晰的清俊面容,阴霾重重。
我有不愿意生么?明明不是这样的,可孩子终于还是我没照护好,我理亏,是我的不是。我说什么都是没理的。
看着龙煌灼在我面前,想着孩子的离去,只觉得团团圆圆的一个家,此刻起,真的破裂了。孩子没了,一直以来联系我和龙煌灼的那纽带断了。咫尺天涯,我们再回不到过去了。
“横竖都没想要我的孩子活,为什么不早些了结了他一了百了,每天我都在提心吊胆着,惟恐你和孩子有个什么不慎。你既然这么狠毒,为什么不等到生下他再一把扼死他?不就是要折磨我吗,你折磨的也差不多了。”龙煌灼喉间滚动的声音低沉嘶哑:“我杀了高粲,你杀了我的孩子,一命抵一命,现在两清了。我再不欠你什么了。”
两清了?
闭上眼睛,泪水从眼际滑过,还是说不出来话。像他说的,两清了,两清了也好。
“我宁愿,从来没有认识过你。”龙煌灼一步步倒退,离了落霞殿。
龙御夜坐在落霞殿外,落霞殿的众宫人鱼贯样地忙着,越发衬的他的身影孤独清冷。
听得她在昏迷中的胡言乱语,他想进去看她。然而李展翼将鲜血淋淋的她抱回落霞殿的那一刻,他的呼吸就滞住了。孩子掉了,煌灼的孩子掉了。煌灼闻讯来看他,仓皇中踩到了他的脚,煌灼没留意,他也不觉得痛。全都麻木了。
皇后献策的时候,他若反对的意志坚定,煌灼的孩子也就安然无恙了。都怪他,都怪他。
煌灼踉跄着出来,他知道,那个孩子定是没保住。
煌灼站在他的面前,定定地看着他。他不敢抬头看煌灼,却终是忍不住,对上了煌灼的目光。
“是你下的手,是不是?”见着了内厨二星,他半夜就进了宫来,一直检验她的饮食。看来,还是迟了一步,定是那夜他到来之前,夜就动了手脚。内厨二星,饮食有毒。
还有呢,那晚的另一星宿是须女四星,立妃立后呢。先害了他的孩子,接下来,是不是就要封她后妃了呢?他知道,一直以来她都细心谨慎地照护着肚子里的孩子,那次说的那些不想生孩子的话也不过是气话。他刚才说孩子是她蓄意流掉的,也是气话。
他想要个恨她的理由。孩子,对于一个初为人父的父亲意味着什么,她不会知道。女人永远无法比男人更清楚孩子对于一个父亲而言意味着什么。他无一刻不期盼着那个孩子的出世,那是他除了她以外的全部。有了那个孩子,他和无衣才可能破镜重圆,他一直都在等孩子出生的时候,她回到他的身边,他们一家人,重新和和乐乐地过日子。有了他们的孩子,她以后就不会离开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