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个梦,被夜粉碎了。
梦醒的这一刻,他突然觉得他为了那个孩子每天的心惊胆战是多么可笑。夜怕是早就知道了,那个孩子的夭折是迟早的事。今日孩子的离去,本在夜的意料之中。
夜怔怔地看着煌灼,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夜,你不该伤我的孩子。”
我永远忘不了我堕胎后的那段时日,整整四十多天,我,龙煌灼,龙御夜完全像是最没有联系的陌生人。
龙煌灼在将军府闭门不出,他心里,应该是恨极我了吧。身子本就因怀孕而孱弱,落胎时失血过多,又大病了一场。这期间,龙煌灼一直没露过面,一直没理会过我。
才知道,男人心硬起来远比女人,真真的如铁石。或许平姑姑说的对,子嗣对男人的重要,女人不一定能理解的了。我不怨龙煌灼,不怨。
而龙御夜,竟也奇怪的,在我落胎后那么多日子,也一直未曾露面。龙煌灼怕是不想见我,我还能理解,龙御夜出于何因,我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爱情的滋味消魂噬骨,亲情与友情,却能让人心灰意冷痛彻心扉。很久以后才知道,龙御夜和龙煌灼在这段时日与我,以及他们彼此的各自回避,只因为孩子的离去和龙御夜的一念之错。
和不相信我会背叛他的爱情一样,龙煌灼从没想过龙御夜会对他做出什么实质性地伤害,经过了孩子的事,使得龙煌灼不得不怔忡他与龙御夜之间的友谊了。他不是在重新思考,置疑怀疑或者动摇,只是怔忡了,一时还适应不了。
照龙煌灼以后的话说,我和龙御夜在他心中的分量是一样的,没有高低之分。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是仅有的,他想去守护的两个人。他不能失去我,也一样地不能失去龙御夜。
我相信我和龙煌灼对于龙御夜也是一样的,不然,也解释不通他对于我和龙煌灼的孩子一念之错后的反应。
我再见到龙御夜是我落胎后的第四十五天,那时候身子基本上复原了,只是比以前消瘦了些而已。那日李昭容被正式册封为淑妃,行册封嘉礼,代替表姐打理六宫事务。
仙九鬟髻,九鬟望仙,鬟鬟有致,分毫不乱。十六树簪钗所成的赤金缀玉十六翅宝冠,以双凤步摇为首、紫晶六鸾为翅、翠羽八翟为尾,赤金镂空金花银叶为座,嵌芙蓉石、紫萤石、孔雀石、月光石、蓝宝石、玫瑰晶、东菱玉为缀,明珠、绿髓、白玉、珊瑚,为凤、鸾、翟身,双凤口中衔下红宝长串挑珠牌,翡翠为华云,金题、白珠珰为簪珥,散落无限晶致华耀、珠辉明光。
淑妃乃正一品妃,龙御夜当政一年多以来,册封的第一位正一品妃。李淑妃淡定温和,荣耀非常。
那日也是我两个月来第一次见到表姐。
册淑妃,礼成后理应参拜帝后,行大礼叩谢圣恩,因而被软禁的表姐也予出席。表姐失势已有两月,到底后位依在,礼上依然得体大方,温文含笑,装扮也隆重,不知情者断然看不出她的失宠。
这时候已是金秋十月,我亦是第一次走出落霞殿。在庄严肃穆的太庙前微微含笑,看了眼表姐。
祁修仪在我落胎前就因表姐的事求助过我,当日我猜度能惹怒龙御夜的事必是大事,我做说客也不一定有效,还平白欠龙御夜的人情。本就有应承了事,不实质性地相助什么的打算。何况这四十多日我泥菩萨过河,还误了孩子,又未曾见到龙御夜的面?
就是我闲的不得了,在闻得太后那句‘不是我,是皇后’的话,我不落井下石就好,断然是不会襄助什么的。
这时龙御夜见了我,恍惚了片刻后,大步过了来。不顾一应嫔妃在场,解下明黄披风当众披在我身上,悲伤地问我,“你怎么出来了?”
悲伤,是的。龙御夜的声音里真的有一些悲伤。
表姐亦是过了来,歉意地看着我,“知道了表妹的事,我心里也很难过。只苦于不能出昭阳宫一见表妹。”
我强抑制住愤意,勉强笑了笑,看着龙御夜,“是皇上的不是了,表姐一年来为了皇上废寝忘食,后宫事务也料理的井井有条。纵是有什么过错,都两月了,皇上的气也该消了。”
龙御夜沉默了片刻,“罢了,即日起撤了皇后的禁足令,皇后与淑妃一道执掌六宫事务。”
表姐迸出笑意来,眼角含泪,跪谢了龙御夜。龙御夜转头不看她,沉吟了片刻。表姐便拉了我道谢。
我只微微一笑,并无原先对她的热拢。
我掉了孩子,心绪本就不好,表姐也未起疑。
一时见无外人,连翘气愤道:“皇后很可能真的指使过太后谋害公主,公主还替她在皇上面前求情!”
我笑了,“即使我今天不求情,过不了三五日,龙御夜也会这样赦免她的罪。别忘了,龙御夜和她是表兄妹。龙御夜已经有了赦免她的意思,我何不顺水推舟做个人情。刚才她说她出不了昭阳宫见不了我,弦外之音本就有求助我的意思,她当面相求,我若不予置喙,只会打草惊蛇。”见连翘恍然大悟,顿了顿,我道:“太后的话若属实,我要她和整个左相府都再无立足之地。”
当晚表姐在昭阳宫设宴,道谢我今日美言。
连翘问我去不去,我道:“她宫里的东西我是不敢吃了,万一酒菜里有毒怎么办?内厨二星,饮食有毒呢。”
我的孩子好好地在肚子里,御医也说健康的很,怎么说掉就掉了呢。我可不可以也设想成,表姐往日什么时候毒害过我呢。
“交代下去的事都落实了没有?”
连翘点头,“昭阳宫里安置了我们的亲信。”
或许是因为今日白天见过面,龙御夜也没再回避我的理由,晚上过来了落霞殿。虽然我也不清楚他回避我做什么。正好有了不去表姐那里的托词,倒是乐意龙御夜此刻的过来。
龙御夜送来了几盆开的正好的菊花,说真的,不是很喜欢菊花。不过鲍鱼吃腻了还喜欢清粥呢,便换了窗台上的合欢花。搬的时候不小心,花盆掉到地板上,碎了。那盆合欢花,是两个月前龙煌灼从将军府带来的,碎了。
我慌乱地蹲下身去捡那花枝,拾碎瓦的时候割到手了,鲜血流出来也顾不得。
“不要再捡了!”龙御夜的声音里压抑着愤怒,然后俯下身来吻我。缓缓放柔音色,低低地道:“你和煌灼就算破镜重圆,也再回不到无杂质的过去。孩子成了你们的感情无法修补的缺口。煌灼是那么完美的一个人。这四十五天,我反复思考过了,我还是没法放弃。煌灼能给你的,我尽量都给你。”
我回过神来,一把推开他。
龙御夜的眸子幽深不见底,凝在我的眼底,歉意滋生,不自禁地垂下眼:“淑妃刚刚加封,天色暗了,你该过去她那里。还有……表姐重又得宠,你……”
他沉默半响,没说什么。只在离开时,将我被割伤的手指缠好。
他离开后,我蹲下身捡起合欢花的花枝。我将龙御夜送来的菊花从土壤里扯出来丢掉,然后把合欢花埋进了生长菊花的土壤里。
不想合欢花一刻也离不得土壤,我虽将它移植到了菊花的土壤里,它还是死了。
龙御夜从那晚起每晚都过来看我,白日有时间也过来坐坐。看着窗台上还是那盆合欢花,脸色比死了又干枯了的合欢花还要深沉。
又过了十来天,我离了宫,去了四叔叔的府上看外祖外婆和齐宕。外婆见我没再腆着肚子,知道我落胎了,不过见我已经气色恢复,言笑晏晏,只字不过问孩子的事,免得我悲伤。
四叔叔拿了我的手把脉,淡淡道:“我看看你身子恢复的怎样。”
我静默了一阵,忽地问他,“前两月见着了内厨二星,我有没有中毒?”
四叔叔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别多想。”
我以为我真的多想了,遂放下心来。
第二天下起了蒙蒙细雨,我把宫人都甩掉了,撑着油纸伞,独自去了将军府。
龙煌灼依旧一袭洁净白袍,在书房里恬然看书。
有两个月没见着龙煌灼了,他清减了些。
“我身体没事,让了不要煎药……”接连喝了半年的药了,我身上的药味这么重么?下人要给龙煌灼煎药,我的子郁身体不舒服么?龙煌灼也觉出异样,抬眸见是我,古井无波的黑眸看不出情绪,声音倒还温润:“你怎么来了?”
“那盆合欢花死了,我来你家里带一盆合欢花回宫。”
“哦。”龙煌灼应了声,复又低头看书。
我滞了半刻,过去他书桌旁,抱起了那小盆合欢花。“我走了。”走到了书房门口,这么说了句,然后撑开伞,走进了雨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