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拂袖离开,龙煌灼眯眼看着淑妃远去的身影,慢慢踱步过来,低沉地问我:“你和她说了什么?”
带几分试探,幽怨地道:“看不惯她在你身边,想让她离开你。”
“是吗?”龙煌灼竟是真诚地应道:“我很荣幸。”
我怔了一怔,疑惑道:“我恶毒地让她离开你,你也不气愤我?”
“你能让她离开我,我求之不得。”
看着我满脸的挫败,龙煌灼温雅一笑,“你恶毒也罢,善良也罢,我的感情一旦付出,就不想收回来。并且也将持续下去。我以前就说过,我想守护的人,只有你和……夜,其他的人,都和我没关系。”
时过境迁,待我,龙煌灼还是往昔那个温润如玉的君子。
纵然我对不起他,他还是当我是他的无衣。
我想问问他,现在的龙御夜,还是他想要守护的夜吗。他还会不会守护他,他们的情谊还是和以前一样吗。但是无论是我,还是龙御夜,都没有资格去求证,没有资格去问他了。
总归,我先前是龙煌灼的妻子,在我误会龙煌灼,在我与龙煌灼感情危机的时候,龙御夜趁虚而入,是不对的。何况,龙御夜与龙煌灼还是兄弟手足。
可是,现在木已成舟,事实已注定,也没有办法了。
我的劫,龙煌灼的劫。
我问过几次付神医龙煌灼的身体状况,龙煌灼负手微笑,付神医看了看龙煌灼,每次都打哈哈。敷衍了事,并不对我实话实说。
我也看出了这点,每每趁龙煌灼不在的时候去请教付神医。
付神医却说收我为徒,等我出师了,自然晓得龙煌灼的病情了。心里抽搐,等到我学了他全部的医道出师的日子,怕也是很多年后了。实在被我问的急了,付神医负气地说,龙煌灼还死不了。
于是我放心了些。
在这里待了二十多日后,我纵然舍不得离开,也得告辞了。
来这里用了十多日,这回京还得十多日。再不回去,我私会龙煌灼的事,不仅是龙御夜,京城里的其他人也该知道了。连翘一个人在护国寺替我担待着,我也实在不放心。
可不能出什么岔子。
况且来这里的路上我已经从李展翼的口中知道了左相理通燕国,一直在筹谋判国篡位的野心和所作所为,并且判国的事,表姐也牵扯其中。这些日子龙煌灼也对我直言不讳这些事。
龙御夜离京两月,搞不好,左相趁龙御夜不在京城的空挡,鹊巢鸠占,控制京城。他的女儿又是皇后,宫中自有他的心腹,发起政变来,如鱼得水。
于是虽然非常难以启齿,我还是对龙煌灼说了离开的话。
龙煌灼显然也知道京城的形势,沉默片刻后,并没挽留。只亲自送我上官道,路上两人都没说什么话,临分别时,龙煌灼温和道:“左相真有心在这次判国的话,你回去实在危险。”
我答道:“危不危险我都要回去,既然已经是龙御夜的人,有皇宫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龙煌灼望着我,“夜不在京城,你贸然回去,我不放心。我让我的人随你回京,以后就听命于你。反正,我……也用不了他们多久。”
“我谢谢你的心意。只是,龙御夜想必也早察觉了左相的祸心,他敢离京那么久,京城里的一切,定然都安置妥当了。左相没那么容易得逞。”倒不是有意褒扬龙御夜的未雨绸缪,以前没觉得,至今想来,我在宫中插浑打科与表姐作对,每每龙御夜肯包庇与纵容我,怕是意在借我的手打压皇后,以达到他打压左相势力的目的了。
龙煌灼自嘲地一笑,喃喃道:“是啊,夜定然安置妥当了。”
官道已经在脚下了,离别在即,我也不想多做停留,只怕再耽搁下去,我真的再不想离开他了。不再看他,只一挥马鞭,驾马离开。全然不去想身后那道灼热目光的凝视。
然而不顾一切地策马不过半里,却勒了缰绳,住了马。
马后面明明什么也没有,我的马也自主地掉转头去,看着后方嘶鸣。
我本恋恋不舍,犹疑地想回头去,骏马通灵地这般流连,我再顾不得其他,不断地挥鞭,向来路驰骋而去。
当相互拥有已成为一种奢望,那么,能多看对方一眼,能多片刻的相处也是好的。
哪怕相隔两地,厚厚的宫墙里,阴霾的雾气,以后无数个日夜里不得不掩饰自己最原始最冲动的情感,只要此刻,能用心灵最深处的触觉,去感觉对方的存在,也是一种幸福。
虽然这种幸福,可能会以日后无数个夜晚的相思和哀伤为代价,但只在这片刻,能相知相守,我也甘之如饴。
龙煌灼果然还在原处,李制等人远远地守护着他,唯他一人站在官道的路口,黯然神伤。
眼底的黯然,在看到我策马回来的身影,黑眸明亮跳动着一簇火焰,下一刻,我们俱都下了马,我什么都顾不得,只是朝那个正对我张开双臂的男子奔去。
“子郁……子郁……”我嘶哑地低喊着,抱紧他,忍不住偎身在他瘦骨嶙峋,却仍然宽阔温暖的怀抱中,泣不成声。
所有的隔膜,以自重拼凑起的疏离,随着我唤出往昔最亲昵的他的名字,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如一层薄瓷的外壳砰然碎去,涌动的深情和悲伤无可掩饰。
龙煌灼勉力保持着的恬然神情,终化为绕指柔,圈圈层层将我缠绕包裹,呻吟般的低喊,“无衣,无衣……。我的无衣……”
那温润的黑眸哦,已迅速被叠叠而上的雾气蒸满,迅速凝结,滴落,滑下依旧苍白的面庞,滚落到我的后颈。
即使他没了武功,病疾已久,身体早已虚空,箍紧我的双臂的力道,依然是似要将我揉进他骨血里的极致。
我仰脸看他,他冰凉的手指抚过我湿了的睫,为我拭着泪,涩声叫着我的名字,说着别哭了……。
可他漆黑的睫上,晶莹挂着的,又是什么?那苍白面庞倏忽滑至的,又是什么?
我颤着手抚上那熟悉的面容,隔了三百多个日夜没碰触过的面容,失声哭道:“子郁,你还是我的子郁吗?”
龙煌灼顺着我的话音颤声答道:“是,永远都是,煌灼永远只是无衣的子郁……”
“子郁……。”再也抑制不住,闷在他的怀里失声痛哭,头顶的白云似在眼前旋转,这一生,谁误了我?又是谁误了我的子郁?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交汇在一起的泪水,熨烫着彼此的心,又渐渐凉开,挚热和冰凉的交织,让我哭的手足无力,只是伏在他的胸前,气哽声塞。那久远的竹叶清香,吸入肺腑时沁人心脾,更让我心旌神移,我勾住他的脖子,近乎贪婪地呼吸。
恍惚又回到了一年前天湛蓝水澄绿的岁月,我身边的人还是他,物是人不非。
可梦一醒来,注定的现实横越在我们中间,像一道迈不过的鸿沟,将我们彼此生生隔开……
过了今日,他自有他的风流温雅,在红尘万丈中自在漂泊,流浪的累了,或许就安定下来,或齐人之福,或孤家寡人;而我,常伴君侧,侍奉他人。我们几乎不可能再有交集。
我们珍惜眼前这一刻,龙煌灼紧紧抱着我,他掌心的凉意,胸膛的温暖,透过我的衣衫,点点浸润我的肌肤。即便仅仅这样的相拥而坐,也是千金难买,弥足珍贵。
明知挽留徒劳,他还是几度开口。而我只解下颈上的玉坠,母亲弥留之际交给我的她和父亲的订情信物,那个我曾送给了子郁的玉坠,这次还给了他。
它是子郁的。
龙御夜这一年里几度要过,可它是子郁的。
漳州那次绝情地要回信物,定然伤了子郁的心。可远比不得这一年伤的他的心。欠他的太多,负他的太多,来生来世都还不清他的情。
但愿还有来生来世,只祈来生来世……
京城的局势比我想象的更糟,果然判军乱党此起彼伏。只差没打着左相判国的旗号。龙御夜既走,京中左相为大。
左相以平判乱清君侧之名清乱党,除奸臣。乱党却越清越多,越清,越将外来的乱党清到京城里来了。左相有调动禁军的兵符,一时京城禁军,皆由左相发号施令,
朝中屡有臣子被请进刑部。清君侧,既清奸臣,又清帝王身边的祸水,却是直冲我而来了。
两个月,在护国寺祈福的两月,我倒是在最后一天赶回京城了,然而在这之前,皇后已数次来护国寺探望我,皆被侍卫拦截于外,皇后与左相想不起疑都不成了。
三番五次之后,连翘见黔驴技穷,迫不得已将我胡诌的留给她应急的圣旨搬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