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相信他。
于是此后再不提这类让他扫兴的事。
避孕一药倒没因对龙御夜的讨好而搁置下来,倒难为连翘了,落霞殿众多龙御夜的心腹监控的情况下,她还为我做着这等偷梁换柱的事。
六月上旬,燕军攻打与周国接壤的肃州,龙御夜去了德妃处议事,我逮准机会,才对连翘说:“换药那等危险的事,以后便不要做了。”
连翘道:“公主若真心想为皇上生孩子了,我便不做。”
我只道:“若怀上了他的孩子,我也认了。”
连翘不过微一惊谔,随即弯出一个冷冷的笑容看我,分不清是怒我不贞,还是对我的怜惜,说出口的话,语气居然像她是主子,我是奴婢:“我只怕,公主若真怀上了皇上的孩子,有一天,你会后悔!”
是会很无奈,可也不至于后悔。
我并不担心自己的处境,龙御夜就算知道了此事,当……也不舍得对我怎样吧。
可是连翘呢,少不了性命之忧。
怀了他的骨肉的无奈,远比不上连翘性命的重要。
却到底,从内心里不想要孩子,也便放任连翘每日继续偷梁换柱为我换药。
但却没想到,噩梦到来的那么快。一切的繁华盛景宛如海市蜃楼,眨眼间,就被他从天堂打到了地狱。
直到七月上旬,燕军都没拿下肃州。
肃州久攻不下之际,左相开始嘲讽蒲历师的占卜,什么我大周江山半年就会易主,现在半年过去了,七月上旬也过去了,我大周江山还是好好的。
左相的党羽自然附和,甚至朝中大半臣子都开始掉以轻心。龙御夜雍容含笑,赞赏左相的话,另将左相三子封侯。左相一门的兴荣,更较以往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是,表姐在后宫中的地位,相应地也较为稳固。
只是龙御夜寂然无波的眸色下的深沉,没有谁看的清。
我也不曾想到,表姐死灰复燃的时候,就是我从万丈繁华跌下来的时候。
这一次,表姐掌握的我的罪证,远比上次我与龙煌灼私通之事更令我寒彻心扉,也绝望窒息。一直以来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那日龙御夜去了左相府做客,七月酷暑难当,我怕出去晒太阳,便没随他一起去。只懒洋洋地躺在落霞殿的竹塌上让宫女扇着团扇。
连翘一刻不在我身边,我便不习惯。唤了两声连翘没见她应,却听外头内监尖细的嗓子一声又一声响亮而急促地递过来,惊飞了盘旋在落霞殿上空的鸽子,“皇后娘娘凤驾到——”
“淑妃娘娘到——”
“德妃娘娘到——”
我满腹狐疑,表姐自从上次告了我私通一状后,我和她彻底撕破脸了,我有龙御夜罩着,她没事绝不会来我的落霞殿找我的气受。
今儿。
我一时不明白出了什么事,能让正宫三位娘娘这么谨慎地全番出动。因而表姐入了内殿后,我虽没搭理她,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在我的宫里坐了。
淑妃脸上平静得看不出任何表情,仿佛任何事都与她无关。德妃捏着手中的绢子,稍稍露出一丝不安的神色。
虽隐约觉得气氛不对,我还是半睡在塌上懒得起来。
短暂的静默后,表姐端起茶盏,轻轻吹开浮沫抿了一口,道:“照理说,表妹的事本宫是不该管的。可表妹身边的宫女虽是表妹的人,更是我大周王宫里的人。本宫执掌六宫事务,就不得不走这一趟了。”
这落霞殿的宫人都是龙御夜的人,打狗还得看主人,表姐她有胆开罪龙御夜的人吗?
就算她要开罪,也和我没关系。
若说龙御夜换了一帮子人来监视我,我心里没气,那也是假的。
表姐也知道,和那些宫人有关的事牵扯不起我丝毫的喜怒,莫非是连翘出了岔子?
如此想,我心中愈加不安,只得披了衣起来道:“哪个宫女出了岔子得罪了表姐,表姐随便处置就是。无需为一个宫女的事来知会我。”
表姐蓄了浅淡的笑意:“若是寻常的宫女出了这等事,本宫自是直接依宫规处置,也不会来给表妹支个声了。”顿了顿,声音陡转严厉:“连翘蓄意加害表妹,日日为表妹煎来抑孕的药,致使表妹怀不上龙嗣。陷害表妹,谋害龙嗣,罪不容赦!”
说着话,表姐身边的一宫女将一罐子煎好的避孕药放在了桌上,且说道:“奴婢是安贵嫔身边的宫女,今日贵嫔本差奴婢给公主送些时令水果来,奴婢知公主在内殿小憩不敢打搅。遂去了连翘屋里找连翘,不想连翘不在,她屋里一间隐秘的内室敞开着,却不见人。奴婢闻到了药味,又对那内室里的物事颇为好奇,遂只身进去一看。”
说到这里,那宫女颇为局促,却还是说了下去:“奴婢见连翘煎药如此鬼祟,以为连翘有心加害公主。于是惶恐不安地将药给贵嫔拿了去。贵嫔自到来京城后,一直因水土不服,身子欠安。给贵嫔主诊的御医恰巧在芙蕖宫,御医一见此药,略尝了尝,便说,便说是。贵嫔惶恐,也不敢做主,便让奴婢去昭阳宫求皇后娘娘做主。”
果然是与连翘有关,且是我一直担心的那桩子事。
我心口怦怦跳着,大觉不祥,脸上却不肯露出分毫,只道:“表姐可查证属实了,是误会也说不定。连翘若真做出这等事来,是我管教无方。一会儿我定将她好好教训。”
表姐一笑,声音低沉:“表妹这话就差了,宫中只有皇上一个男人,众所周知,常年累月侍寝的只有表妹一人。那避孕的药。连翘除了加害表妹,还能加害谁呢?表妹身边的人也是这后宫里头的人,既是后宫里的人,就没有本宫不管的道理。若表妹私下里处置,宫里的人就没了规矩。况且……皇上如此看重龙嗣,这事本宫若有丝毫的徇私枉法,皇上降罪下来,本宫也交不了差。”
东窗事发,表姐显然已查证属实此事与我有关了,只怕连翘一口咬定是她自作主张的,因而表姐才来我这里探话。
我若撇清关系,自己置身事外,连翘不被表姐弄死,也会被龙御夜打死。我怎能昧着良心说我指使连翘的这事和我无关?连翘和我一起长大,十多年来形影不离,我又怎么能失去她,怎么能看着她死?
表姐在逼我承认我是连翘背后的主谋,是指使者。
就算我不承认,怕也抵不过她的铁证如山。
果然,表姐微眯了双眼,眉毛曲折成新月弯钩的弧度,颇语重心长地道:“此事非同小可,表妹可别私下里包庇,免得让自己陷了进去。”
表姐含笑看我,分明显示着我就算即时推脱责任,她也有证据让我翻不了身。
雍容的神情,蓄着只有我看得懂的得色。
此事事态严重无需分说,德妃默默望着我道:“连翘不懂事,公主勿要也不懂事,因小失大啊。”言下之意,已然提醒我舍卒保帅了。
我感激德妃的好意,可是,先不说我舍了卒保全自己也是枉然,我也舍不下连翘啊。
表姐宁和一笑,眉梢眼角皆是安慰的神色,口气亦温和:“德妃说的对,不过是连翘不懂事而已。连翘是表妹的人,出了这等理当诛杀的事,本宫看在表妹的情分上仅只让人先将她关到了暴房,等皇上回宫后再行论处而已。本宫让冬巧先去将连翘长久煎抑孕药的事查实清楚,皇上回宫后,也好给他个完整的交代。表妹稍安勿躁,就先坐着吧。”
我哪里坐的住,一听连翘被关进了暴室,心里就如热锅上的蚂蚁。
暴室哪里是人待的地方?
见我起身,表姐冷冷道了句:“表妹也要避嫌才是。免得……旁的人以为下人得了主子的指使,才斗胆做出那等不要皇嗣的事来。”说罢容不得我反驳,雷厉风行地对近身宫人道:“素来为表妹请诊的御医住处,连翘的屋里,通通去搜一搜,不要错过任何的证据。”
“是。”表姐身边的宫女应了话,利落地出了去。
淑妃自进落霞殿后一语不发,此时方缓缓笑道:“大千世界果真无奇不有,有的人啊,自己去喝那避孕的药不想怀孕;有的人呢,却是将那药千方百计地喂给别人,不让别人怀孕。害人与害己比起来,害己就要高尚多了。害己不见得会连累到别人,害了别人,却最终会为自己掘下坟墓害了自己。害人的人不晓得,害人害己这词,是连在一起的么?”
闻此话,表姐脸上青白变幻,只是一瞬,表姐便恢复了镇定。
而我心里也有了计较。
至少,我料定表姐在我没住进落霞殿之前灭绝过龙御夜的子嗣的事,不是我的凭空揣测。
听淑妃的话,淑妃显然是知情的。
然而她有没有十足的证据却不知道。况且,淑妃与不与我合作也是未知数。而此时我自身难保的关头,也没那余力去扳倒表姐,只得将淑妃的话暂且搁在一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