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宕的卧室,他平常习惯去往的地方,一切都还是那么地熟悉。
可他的那两个侍卫给我请罪,说三天前他们的八王爷闭门读书,不让任何人靠近。等到今早破门而入时,屋里哪还有什么小王爷?看样子,他们的小王爷八成三天前就溜出去了。
龙御夜见我神情,自是一派焦色;那处亭子里的四叔叔,仍自倚在栏杆上,不时丢几粒食料下去喂他的鱼,随意地把玩着他的埙,时而吹几声。
完全地置身事外,完全地像是不知道有齐宕不见了的这回事。
“你为什么不把他关起来?”我一步步地,道不出情绪地走近吹着埙的男子:“为什么不把他关起来,为什么不?”
四叔叔抬眼看我,难得的一笑,然眼底的笑意早如前些次,是我看不懂的底色,不过少了清冷,多了锐利:“他要跑,我把他关的住么?”
是哦,齐宕住不住,在不在睿清王府是齐宕的自由,四叔叔没理也没权利像拘犯人一样地将他拘留。
明知他想要去雍城,我早防范着,让他身边的人小心地看管他,结果他还是离我而去了。
“事已至此,找到齐宕要紧,这外面兵荒马乱的,他什么时候跑不好,这个时候出了乱子。”龙御夜看着身后的侍卫:“吩咐下去,让画师多画些八王爷的画像,多派人手各处去找他。”
我不得不道:“他是要去雍城,从这里到雍城的方向去找他就好。”
“雍城?”龙御夜一听这二字,大惊失色。
既见齐宕不见了的事实,反是平静下来的我,因为龙御夜错愕的字音,因为龙御夜的脸色大变,突地又惊惶起来,摇搡着龙御夜,破碎地喊道:“雍城怎么了,雍城怎么了?”
龙御夜脸色煞白,安抚我道:“雍城没怎么,我是说……。”
“你快说啊!”
龙御夜稳定了情绪,说道:“去往雍城,必经漳州,我怕齐宕在去雍城的路上,会遇到慕容殇。慕容殇为防煌灼领军而来,受我和煌灼的里外夹击,从京城去雍城的路线上,都是燕军。”
慕容殇……。
我没有忘记,当日江南竹舍所见到的,子郁给他折腾成了什么样子。
子郁尚且如此,况乎我那年幼的弟弟。
齐宕他还是个孩子。
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就要晕过去。
“茼茼!”龙御夜大惊,扶住我要瘫软下去的身子,使力地摇晃着我,让我浮力保持清醒。
我半晕不晕,看着龙御夜惶然的神色。那样处处将别人掌控在手心,事事运筹帷幄的男子哦,这半月来,也被我搞的时不时仓皇失色。
“齐宕会平安没事的,你也知道那小东西有多聪明。你别看他年纪小,比大人还世故圆滑,多少次在我面前耍心眼玩心机,我都被他忽悠的一愣一愣的,何况是慕容殇那只呆头鹅。就算他真落入慕容殇的手里,也会逢凶化吉的……”龙御夜尽拣吉利受听的话说,机械地说着,似乎连他也不晓得他在说什么。
而我听着他说他一直就晓得齐宕次次在他面前圆滑处事,也顾不得后怕。只是撕心裂肺地哭着,看着他不停地流泪,却哭不出声来。
“齐宕是你的弟弟,慕容殇也不至于杀了他。”龙御夜已经在拣我曾救过慕容殇一命,我与慕容殇的私人交情来说了。
要是往日,他万也不会拿我与另一个男人私下的交情来论事,此时也顾不得了,只为了安抚住我。显然的,半月来我的‘病’况,有些骇住他了。
似听得龙御夜呻吟一声,也不理会那么多的大内侍卫和四叔叔在场,只是蹲身抱起我,声音破碎地哽咽道:“茼茼你别吓我,你说句话啊……。”
他的双眼都有些红了。话语更是语无伦次。
他是真的在忧心我。
我就暂且,放下往日你于我阴冷的算计,再信任你一次。
再倚赖你一次。
若是,若是,我再知道你有什么欺瞒我算计我的事的话。
若是有的话……
伸出一只手,颤抖着去抚摩他憔悴了许多的脸,“我们回宫。”
龙御夜闻言如得了我天大的恩赐,立刻欣喜地应着:“好,我们这就回去。”转身,留着人照看我那因齐宕私逃,闻讯就昏厥了过去的外祖外婆:“立刻请御医来给两位老人家就诊!”
“是!”
又看着一干木偶般站立着的侍卫:“还不给朕滚去将八王爷找回来!”
“是!”
侍卫领命而去,龙御夜又加了句:“找到了他,务必把他带回来。就是绑着,也要给朕带回京城!”
闻知我和龙御夜到了睿清王府,来接我们的龙辇已经停在了外面随时候命。万忠过来小心当差,龙御夜抱起我往睿清王府的门口走去。
被龙御夜抱起,侧转头的那一刹那,我看到四叔叔对我笑。不复清冷,不复诡谲,一如他的气度风华绝代。
龙辇与数百宫人行走在回宫的官道上,透过因行走而飘飞的明黄纱缦,路人隐约看的到龙御夜小心将我纳在怀里的疼宠。
微风一吹,纱缦掀起一角,离开将军府,正欲离京的煌灼亦行走在路人匍匐的街上,他们一行人却没有像路人们那样,对着帝王回宫的龙辇依仗跪拜。煌灼,只是看着微风掀纱的那一刹那,清晰地映在眼帘里的,龙辇上英俊的男子,和美丽女子的相依相偎。
心在那一刻,已然窒息停止了呼吸。
龙辇渐渐远去,跪拜在地的百姓都陆续起了身,赞叹与艳羡的话一声声灌进了煌灼的耳中:
“皇上是多么地宠爱他的妃子啊!”
“你们看到了吗?皇上长的简直比女子还要倾城倾国!”
“他怀里的女子是多么地幸福!”
是啊,他们是多么地,幸福……
路人渐渐散去了,龙辇也看不见了,煌灼感觉他的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也跟着龙辇的离去,而消逝,消逝。
越是逃避,越避不开吗?
在街上撞见龙辇的那一刻,李制就面如土色。
手心汗湿地瞧着他的公子雅然的容颜一点点褪尽血色,几成雪白。
他知道,他家公子上次未完全痊愈的身体又开始疼痛了。
夜以自己的生命救子郁,子郁不想承那人情,也不想夜。死,终究抗拒救治,行功岔了气。夜与子郁两人都元气大伤,皆留下了肋骨不时疼痛的后遗症。那疼痛虽要不了人的命,却最是难以抵受。若不好好调理治疗的话,轻则疼一辈子,重则减寿。
这大半年来,夜抱得美人归,心境恬适,身体从未疼过。他家的公子,却常常疼痛的冷汗涔涔。
夜国事繁忙,又逢战乱,加之身体没感觉疼意,也便没把那后遗症放在心上,未加彻底根除;而他家的公子,不是没功夫好好调理身体,是。不想去治吧。
宁愿承受肉体的疼痛,也不要感知心里的痛哦。
因公子受冤,对那个女子那么久以来的排斥,或许错了,错了。唯那个女子,才是他们的公子爱惜自己的良饵。
早就该知道,他家公子认准了的情或人,根本就执着的毫无回旋的余地。
倒是一行人多心了,在他们还那么担心煌灼的时候,煌灼已率先行走在离京的街上。
洁净的衣袂随行微飞,静雅蔼然如同天上的云。那么多年来,不管是浴血沙场,还是在雍城他们最落拓的时候他们的公子身先士卒,自建基业,不考虑自己,却要给他们一个容身之处,那么多人一个家……一直以来,他们的公子就是他们心中的灯塔,光明。
不是神一样的存在,却是他们唯一的信仰。
可纵使爱戴尊敬,也没人走的进他们公子的心里去。
唯那个女子。
出城的时候煌灼始才回头看了眼京城。
无衣,我们还有没有未来?
那日,我又对龙御夜发了脾气,我也想控制自己的情绪,可就是控制不住。
我见他给各州府的人写密函,要他们帮忙找寻齐宕。我知道他是一番好心,可我还是冲他哭喊道:“你想害死我弟弟吗?那些人谁说的准他们会不会出卖我弟弟,泄了密或是把他交到慕容殇的手里?他们我谁也不相信,谁也不相信。”
“好,好,我不写。”龙御夜柔声安抚,任我哭闹,任我匍匐在他怀里,扯搡皱了他的龙袍,眼泪沾湿他胸前的衣服。
失声痛哭的累了,方歇了气,恢复了理智,想起慕容殇的大军压境,想起龙御夜这些日子以来的忙碌与压力,好心劝说道:“龙御夜你还是别管我了,横竖宫里有这么多人照顾着我,我那‘病’也好了,只是惟恐齐宕有个什么闪失,一想着心里就难受。你知道的,我就那么个亲人,齐宕是我看着长大的,看着我母亲分娩痛了一晚上才生出他的,那一晚上我都没睡,父皇在产房外面候着,我在母亲的床塌边守着。等的一晚上我筋疲力竭,天亮时我都快要睡着了,才听到他的哭声,母亲才把他生出来。那么小,那么丑的一团……现在他长大了,那么神气,那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