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说的有理。”年五道:“即使皇上还有余力替王爷解蛊,王爷也经不起从这里到大理的一路颠簸。两拨南疆人的追杀不说,就说南疆的地势。你们想想,高山竣粼,峡谷山川的。”
听到这里,我正想离开,无奈鼻子一酸,吸了一下的声音惊扰了一屋子的人。
“谁?”青龙立即警觉地冷斥出声,王嫂随后又打开了门。我做出刚到这里的样子,歉意地道:“我过来取四叔叔的衣服。”
“啊!啊!”王嫂半响才反应过来。
四叔叔的仆人聚了一屋子,关着门聚话,我听到了人家密谈的事,他们密谈被我撞见,彼此看着都有些尴尬。
好在王嫂很快取了衣服给我,一个劲地说自己老糊涂了。
那日晚上让仆人做了一桌子南疆风味的菜,一道菜一道菜让仆人讲述它们的悠久历史,后来又从菩提树说到了南疆人信仰的佛教,后来又扯到了国教圣教,又涉及了岩王,最后又说到大理皇帝。
四叔叔一直听着我的海侃,也不语。
直到我说的口干舌躁了,他挥手摈退了下人,才看着我道:“要和我说什么,就直说吧,绕这么大一圈子做什么?”
我看着他,呵呵一笑。
他轻轻一叹,“我知道你要和我说什么,我就给你表明我的立场吧,免得你又像他们一样在我耳边聒噪个不停。”
我正襟危坐,等他说他的立场。总归,我不是来劝他什么,我和青龙一样,尊重他的意愿。我也走过了那么多的风雨和荆棘,和四叔叔更是认识了那么多年了,我明白他想要什么,有些事情勉强不得。哪怕真的大限将至,等待他的是一条不归路,只要这就是他的意愿、他的选择,我便尊重他。不管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我要做的,只是陪在他的身边。
不是自以为对他好的将他推开,而是默默地陪在他的身边。
他两指转动着手里的埙,说道:“老爷子来大周看过我两次,一次是我十岁的时候,一次是我二十岁的时候,他带着阿兰来看我。这埙是我十岁那年,他带给我的。还是他教会我吹埙的。他来看我的第一次,问我愿意跟他走吗。我拒绝了。我二十岁的时候,他再次问我愿意跟他走吗。我还是拒绝了。我倒不是恨他和我母亲生下了种有蛊毒的我。这事,我也没放在心上。只是,我十岁那年他来看我的第一次,送我的‘见面礼’,把我吓到了。是南疆的蛊王。蛊王是南疆养的蛊虫之王。他那时候让我吃下去。我也不明白吃了那东西会百毒不侵,只是本能的一看那通体碧绿的毒蝎子,就晕了过去。此后他住在大周京城的一段日子,我都对他避如蛇蝎。”
“第一印象很重要,他给我的第一印象便比较骇俗。于是我二十岁他再次问我愿意跟他走吗,我想也没想便拒绝了。不想他再来烦我,顺带还说,他第三次、第四次问我,我还是会拒绝的。而现在不愿意踏进南疆一步,倒不是为了赌气。一直也没有赌气的意思。只是潜意识里不想去那里而已。我宁愿每天看着他送我的埙,也懒淡去南疆见他一面。大约就是懒得见他吧。”
我说道:“就因为不想看到他,所以不回大理让他给你解蛊吗?”
“不是呢。”四叔叔懒声笑着,“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你也别真信了青龙他们的话,什么老爷子有那能力替我解蛊的。他要有那能力的话,我身上的蛊毒,我早自己就解了。老爷子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所以呀,根本没有回南疆的必要。再说,我若回南疆的话,你会不会跟我一起回去?”
我点头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四叔叔哎哟了一声,“你怎么没个好的比喻啊,什么鸡啊狗的,我又不是鸡鸣狗盗之辈。”明明在斥责我,语调早欢喜带有笑音了。他舒服地叹了一声,“我知道啊,我若回南疆的话,你是会和我一起回去的。可惜呀……”
知道我会跟他一起回去,他还问!“可惜什么?”
四叔叔笑道:“老爷子会杀了你。”
我问他为什么,他却只笑不语了。末了,问我,“他要杀你的话,你还想不想去南疆?”
“你若要回南疆的话,我就还是想去南疆。”
四叔叔道:“你别考虑我,你只想想,南疆若有人要杀你的话,你还想不想去那里?”
我摇头道:“我又不像你一样,笨的要寻死。自然不想去那里了。”
“那就对了。”四叔叔伸了个懒腰,“现在知道了我的立场了吗?”
我知道他的立场,他已经表明了他不回大理的意思。可是,我还懵然不明白,他的哪句话,是对他不回大理之事做出的解释。
心境再好,还是抵不过身体的每况愈下。这日四叔叔身上的蛊毒又发作了,虽然青龙、年五一番施针救治下,再一次暂时稳住了四叔叔的身体。但这次救治的时间明显比上次要长,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了不好的预感,隐隐感觉到了什么,愁容满面。
反倒是四叔叔明媚一笑,将一室的低沉冲散。
众人见四叔叔面带微笑,怕各人情绪不好,影响四叔叔的心境,遂各自都强颜欢笑。却是比哭都难看了。
四叔叔看着碍眼,索性将一室的人都打发了。
王嫂最后出去,却行为举止颇有些心虚鬼祟了。
直到半个月过去了,梅庄的一切一如既往。阿兰该猜的到,四叔叔没如她所料的那般,撑不过半月之期。
虽知道四叔叔还活着,她却并没有依约攻入梅庄。我百思不得其解,四叔叔却懒懒地喝着茶,显然事情的发展在他的意料之中。
我不解地看着他,他慢慢说道:“阿兰代表的是闵王,与赵国的燕军混在一起的南疆人代表的是岩王。他们谁也不想自个儿背负暗杀大理世子的名声。免得不利于他们日后夺位时的声誉。这点,岩王老谋深算,早指示手下的人了。所以岩王的人与燕人联合,既能借燕人的力量除掉我,又能将暗杀我的事赶在阿兰之后,让闵王背负暗杀我的恶名。阿兰先前之所以放话半月后攻入梅庄,实是她心思单纯,没想那么多。而现在她并未攻过来,定然是得了她父亲的命令,等岩王出手。横竖,他们集中了势力,一方是阿兰的人,一方是岩王的人和燕军,我被困此地,他们料定这场瓮中捉鳖的把戏,我必死无疑。”
我含笑道:“他们知道你身中蛊毒,在等你的死期。这也是原因之一吧。”
“不是哩。”四叔叔咳了几声,气色顿时也苍白了许多。我脸上笑容早消散了,蹲过去抚着他胸口给他顺着气,他对我安抚一笑,“没事呢。”
“又咳了,还说没事。”这七八日来,四叔叔虽没如阿兰所料撑不过半月之期,但他的体质日渐虚弱。每天都睡上七八个时辰。醒来时,人也倦倦的。
四叔叔也不把我说教的话放在心上,缓过了气,便将先前因咳嗽打断的话继续说下去:“你不知道,南疆有一种蛊术叫做拘魂。我人虽死了,死之前,却能让身边的人将我的魂魄好好保存。我人虽死,意识还存在。若是想杀他们的话,易如反掌。所以,他们不亲手在我死之前将桃木剑插入我心口让我魂飞魄散,他们不会安心。”
我愕然地望着他,“人死了,真的有魂魄吗?”
四叔叔只笑不语。
亲眼见识过南疆巫蛊,我倒也不觉得魂魄存在的事很荒谬。四叔叔既然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深谈,我也不追根究底,只就着他先前的话问道:“如若阿兰和岩王的人都不先动手,难不成他们就这样一直在梅庄外耗下去?”
“不会的,因为另一拨人近日也该到了。”
我腾地站起来,“还有另一拨人?”
四叔叔笑道:“你不觉得最近我耳根旁一直很清净吗?”
我终是反应过来,“大理那帮顽固不化的大臣?”
四叔叔眼中余光看着左侧,“如此,倒是给了你们可趁之机。”两指破空一夹,竟是将一只箭羽夹住。
而那只箭羽的箭头,是对准我的。
也就是说,射出这箭的人想要杀我。
我抽了口冷气。
四叔叔的脸色一沉,余光依旧看着左侧,声音不怒自威:“还不出来。”
话音才落,三个大理臣子已经从柱子左侧现身,走近,冲四叔叔一作揖:“世子。”
四叔叔的目光在三个大臣的脸上慢慢滑过,示意他们看他手中的羽箭:“怎么跟我解释?”
那个须发花白的大臣已经尴尬一笑:“本来想趁世子在关心这位姑娘,分散注意力的时候,我们下手擒住世子,不想世子的功力精进到如斯地步。”
以四叔叔的眼力,显然看的出,那一箭即使射中了我,也不过皮肉之伤,要不了我的命。否则,此时也没这么好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