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一铁卫取了药材,另一铁卫也巡视好了这里的景况,两人重新戴好斗笠,抖了抖各自大氅上的雨水,结伴而往城里走。
我牵了马,跟了去。
依那两铁卫的身手,我最初跟上的时候,他们已心照不宣。他们的耐心倒也好,直到走过了两条街,才转身看我。早年就领略到了他们的冷漠不近人情,在他们还没发难时,我已摘下头上斗笠。
那些铁卫们,我不见得能认识多少个,但必然的,他们个个认识我。
果然,两人的目光不过在我脸上一掠,已变了脸色。我有求于他们带我去见龙煌灼,怕他们猜疑我的用心,是而先表明道:“我不会打扰多久,只是来见煌灼一面,请求他助我的亲人摆脱危险。”
“八王爷吧?公子一直有派人在找寻,有了八王爷的消息自然会派人告诉公主。公主还是请回吧。”
“不是齐宕,是四叔叔!”
两人对视一眼,一人已道:“八王爷算起来也是公子的亲弟弟,公子找寻八王爷义不容辞。睿清王嘛,和公子非亲非故,大理段氏的身份已经昭示天下,大周的江山风雨飘摇,论起来,大理段氏难辞其咎。以公子的立场,公主请公子解救睿清王的安危,实在强人所难。公子因为公主,数度置自己于危难之中,公主‘得饶人处且饶人’罢!”
后两句话,语气俨然冬雨般冰冷。
我也知道我没脸走这一遭,可是为了昏迷不醒的四叔叔,我不得不抛弃尊严厚颜来此。
想是见我这暴风雨天气远道来此,一身泥泞湿渍狼狈不堪,闻了此话,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白了下去,手里拿着药材的那铁卫声音倒要和气一些:“公主养尊处优,不知黎民苍生的疾苦,没看到整个大周到处的饿殍难民,家破人亡国将不国,大周京城我周军更是断粮多日,连皇上都将自己分内的粥米亲手送到士兵的手里,周军眼看就要全军覆没……睿清王被南疆人追杀,咱们倒也略有耳闻。不过,站在周人的立场上,公子襄助大理世子,必为周人所不齿。就是雍城的兵力,羽翼即将丰满,公子马上便要忙于南征北战,也抽不开身去救什么人。睿清王的性命尊贵,我大周的江山更尊贵。”
我急道:“你们对四叔叔的称呼,也是睿清王啊!在你们的心中,你们也当他是大周的睿清王,不是什么大理国的接班人。既然如此,还对他排斥做什么?大周的江山不是这一时半刻才摇摇欲坠的,安定江山也不是一时半会就马到成功的。可是四叔叔……他昏迷着,南疆人就屯守在梅庄之外,他的生死,却是一时半刻的事!”
“横竖不关公子的事。”两人一会意,却是转身走了。
我自是跟上,第一次来雍城,这刮风下雨的,实在找不到人问去煌灼居处的事。这两人是去给龙煌灼送药,跟着自是没错了。
他们再是冷待我,倒不便强制赶我,也就由着我了。只是,到了内城城楼时,两人对守城门的将士交代了几句,却是将我拦在城楼外了。
我苦口婆心地让守城的将士去通报他们的公子,说我求见,将士不说应允,就连应声都不曾应一声。整个一看着远方目不斜视不吭声面无表情的样子。
那日上午到傍晚,没人理会我,我终于绝望了。
虽然不再说好话,却也不走开,只是牵了马,不顾自己一身泥泞一身湿衣,站在城楼下等着。
龙煌灼他总会出来的,煌灼他总会出来的,我总会见到的……
暴风雨虽然停了,翌日却还是蒙蒙细雨下个不停,我也没走开,或许意志够坚定,冬日里一身湿衣站在雨天里,我竟然也难得的不伤风感冒。一直站着,一直站着。
直到第三日,终因天冷,因长久未曾进食,大感支撑不住。却还是站着。这样总是能见到煌灼的……
是在第三日,四个铁卫结伴从城楼里出来。这三日,多有进进出出的铁卫,大约都是认识我,我也请求了进城楼的话,却是因为大家心照不宣知道我是谁的缘故,不说有人为我通报,连应声都没一个人愿意。
这次从城楼里出来的铁卫,奇怪地,看到我竟然说话了。
“她……。还站在那的。”
“这都三天了,会不会出什么事……”
极度疲乏的状态下看去,原来是那日初进城,我最先遇上的那两个铁卫。
两人的言语显然有几分迟疑和慌乱,这时身边一人道:“看什么呢你们?”
两人中的其中一人示意问话的人看我:“三天前就一直站那儿呢,一直没走开过。”
问话的人和另一人看着我,目光显然甚是惊谔。难怪那问话的人声音稍有些熟悉,原来哦,问话的人和另一人,是当日在枫山,被四叔叔追杀,被我出手救下,对我谢过恩。难怪声音熟悉。
“前几天一直暴风雨,这三天雨也没停过,人来了,你们怎么也不和公子说一声!这要淋出什么毛病,公子追究起来,你们担待得起吗!”那问话的人惊噩之后,已急了发话。
“以前公子每日都有出城巡视,这不这三天刚好身体不适,一直抚琴看书吗?我们也没料到公子连着三天都待在府邸里。”
“看样子赶路来这里,得个好几天,这又淋了好几天,可要出人命的事,你们当儿戏呀!”
“知道她在城外站了三天的又不止我二人,这出出进进的兄弟都看到了,不也没一人在公子面前吭声吗?”
问话的人身边的另一人已回转身往城里走去,显然是去知会煌灼了,走了几步又回了头,对那两人道:“这回玩笑闹大了,你们先去请军医,祈祷她没事吧!”
问话的人接口道:“公子正好这几日旧疾发作,这下‘药引’倒是不请自到了,‘药引’若要有个三长两短,不说咱们全都吃不了兜着走,公子怕也受不住。关键时候,怎么就都男子汉小心眼了!”
“你两个这回倒是宰相肚里能撑船,令人寡目相看,往常怎么没见你两人遇事多积极啊!”
“你……”那问话的人却有些尴尬了。
神志恍惚中,感觉他从城楼里跑了出来,对,是跑出来的。过了好久,李制等人才跟上,手里还拿着给他送来的雨伞。
他的目光在将我全身上下一打量,已然定格。在那些铁卫各自不安的神色下,他慢慢走了过来,目光里说不出是怜惜,心疼还是自责。
这是我在离开江南竹舍,他病入膏肓的那次后,第一次正面的,这么近距离地看着他。距离那次,已然过了一年。
他不像那次瘦的一把骨头了,身体,那因出来见我匆忙中没穿外袍,半敞的寝衣看的到他一如既往,结实紧箍的胸膛。除了几日前从铁卫的口里听到的,他这几日旧疾发作,脸色有些苍白外,他整个人是健康的。
这就好,这就好。
便很欣慰地想笑,可是明明是笑着的,却流泪了。还在下着雨,而脸上早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除了眼眶里的晶莹,还有迹可寻,万也辨不出我脸上有泪水了。但他显然是见到了吧。他抱的我那么紧,拥的那么紧……
“无衣……。”
我没有应,因为我被依附在他肩上的脸,看到了他身后,那正看着我的两个铁卫。啊,其他的铁卫还好,那两个铁卫在枫山上出现过,他们也见到了我那日曾像现在被煌灼抱着拥着一样,那日也这样抱住四叔叔……
他们见到了。
我错乱地想,他们会不会误会我和煌灼……。
四叔叔啊!四叔叔才是我现在最亲近的人!
便想推开煌灼,可是多日未进食,又连续在雨天里站着,煌灼没来的时候,我还撑的住。现在知道煌灼到了……。煌灼到了就好,我知道的,无论我求他什么,他都不会拒绝我的,他都会那么温润,那么雅然地笑应我的。我知道四叔叔的事有着落了。
所以我一直紧绷的精神松懈了。一直因要见到煌灼的意志,在这一刻如愿以偿了,再无需用那意志支撑我疲乏的身体了,我可以暂时安心地,放松身心了。
所以,疲乏的,手足无力地晕了过去。也或许是睡了过去。总之失去意识了。
多日在雨天里过活,僵冷的身体在昏迷之后,是被暖和醒的。确实地说,是被一大桶热水暖和了血脉,舒服地醒来的。我身上的湿衣并没褪。
这里是等同于军营的煌灼的府邸,他不近女色,而下属们连酒都不允喝,更不用说在这里会有军妓,有侍女什么的。整个清一色的男人。
煌灼他是君子呢。虽然我们曾经是夫妻,而此一时彼一时,我不知情的情况下,他大约是不会脱掉我一身的衣服,再将我安置在浴桶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