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照顾她,煌灼求之不得。”看着我,声音沙哑地回应着四叔叔的言谢。
明察秋毫的四叔叔,自是感觉的出煌灼极力压制的情绪,转身看着青龙,吩咐道:“先带客人下去好生歇息,晚上再设宴,为客人接风洗尘。”
“是。”青龙颔首。
“那么——”煌灼的目光依然停留在我脸上,“煌灼先告辞了。”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一直咬着唇才抑制住涌上眼眶的泪水终于迅速地蓄满眼眶,滑落了下来。
四叔叔将我轻拥在怀里,温声安抚。
我知他打发走煌灼,实是担心煌灼在没准备好的境况下面对我们,会稳不住伪装平静的面具。
真情流露,以难堪收场。
知他是替煌灼解围,是而言谢道:“四叔叔,谢谢你。”
四叔叔微笑道:“他能为了你,不与我争锋相对。我又怎能不为了你,替他解围呢?”
那绚烂的风华,梅花见了,也缤纷地落下。
晚上为煌灼接风洗尘,用膳的是四叔叔,我和煌灼三人。因四叔叔下午一直昏睡,冬日外面寒冷,为了让四叔叔不移步去饭厅,宴席却是设在我和四叔叔卧室的外室的。
这卧室哦,一看摆设,就知道不是单身男子的卧寝。
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寝房。
几案上有我往昔亲自漫山遍野折的梅枝,一枝独秀插在花瓶里。虽然离开了六七日,但四叔叔就是有办法让我回来后,见到的梅花还是走前那样的鲜妍。屏风上挂着一大副未完成的画,上面有四叔叔绘苍松时,遒劲的笔锋,也有我稚拙的彩墨,娟秀的字。而那自然半撩的纱缦,织的是龙凤呈祥的图案。仕女画的对面,是一大副花好月圆。旁边的折栏上,甚至挂有我的几件换洗衣服。
所有的一切原不用细看,只一瞥眼,已将整个外室尽收眼底。寝房的外室已是如此,内室……可想而知。
煌灼屏息静气,沉闷地坐下。
一时酒席尽上,煌灼一向对食物不感兴趣,席上他心事重重,为了不泄露情绪,倒是难得的那么认真地用着膳食。
相比之下,四叔叔的心境倒是平和多了,因此三人同桌,倒也不多尴尬。
谈不上宾主尽欢,却也……。却也相安无事。有时候说起战事,我也因此从他们口中听得几句。
不过,大都是四叔叔不时说几句话,煌灼简单回应着。
“茼茼,煌灼歇在西厢,他今日才到梅庄,大约不识的路,你送送他吧。”
一晚上只顾闷头吃着饭菜,一句话也不曾开口的我,直到四叔叔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才知四叔叔和煌灼早用好晚膳。席上就我一人还闷头吃着。从碗筷间抬头,懵然地看了看四叔叔。
四叔叔对我温和一笑。
显然,他让我这么晚送煌灼回去歇息,不是我听错了。
便看着煌灼,煌灼他似乎看我已久,于是我口里包的满满的一口米饭,再也咽不下去。
让连翘掌灯,与我一道陪着煌灼回西厢。我想着这样总要随意些。连翘却瞪我一眼,将灯笼硬是塞给我。
无奈,我提着灯笼走在前面,煌灼一语不发地走在我后面。而连翘,却故意离的我们一大段路程。
是哦,连连翘,都不忍心面对这样的煌灼哦。
我又何尝忍心?
却不得不面对。
还要没心没肺的面对!
我一路见树说树,见风说风,夸夸其谈,口上就没停过。煌灼始终一语不发;我只想尽管走完这段路程,好找个没人的角落,静静舔噬流血的心口,是而走的很快。
煌灼却走的极慢。
时常我说着话说着话,见身后久无声息,回头一看,煌灼与我行走的距离落的老远。于是我又原地驻步,等到煌灼慢慢行过来了,又再度行走。没个片刻回头一看,因为自己行走的快,也或者是他行走的太慢,越来越慢,又与他落下了老远的距离。
终于有一次回头时,他由行走的极慢,到索性倚在一颗梅树上,不走了。
等了片刻,我不得不回转身去。
他的身体背靠着梅树,头也靠在梅树上,闭着目。神色苍白到虚无。我安慰自己,这是月光的作用。
今晚的月亮真圆啊。十六呢。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煌灼,我们没有距离千里,我们近在咫尺,为什么比千里的距离还要远呢。煌灼,为什么我们总是不能像今晚的月亮这样圆满呢。
煌灼不动的身体,静止的神情都有如死物,终于粗缓地呼吸了一口,那阵微风吹过,便像是在他有如死物的身体里注入了赖以生存下去的微弱生命。
微弱不打紧,活过来了就好,活过来了就好。
我仰脸看着天上明月,在他睁眼前,硬生生将就要滚下来的泪水逼回眼眶。不能在他面前哭,不能……
他也没看我,或许眼中余光里有我。他微弱的生命缓和过来了后,就背向我,一手撑树,一手捂着胸口,俯身对着梅树树根新翻的松土吐着。
秽物吐出的声音,他的呻吟……
我想不过去,想不过问,终于还是提着灯迈出了那一步。
站在他的身侧,将我的手绢递向他:“煌灼……”
他侧身看我,唇边犹自带着一点秽渍。他看着我,许久许久,终于,恍惚,犹如从另一个世界里传过来的声音问我:“吃了那么多,你不撑吗?”
明明那么调侃的话,为什么经由他说出来,声线那么低沉,那么克制的悲伤。
是哦,他吐的,一直是今晚吃的饭菜。
依他一向对食物不感兴趣,不大进食的饮食习惯来说,席上他心事重重,为了不泄露情绪,那么认真地用着膳食……虽然吃的依旧不多,但依他一贯的饮食习惯来说,是撑的够难受的。
他如此问,我倒也有些感觉席上一直闷头吃着的我是有些撑,牵强一笑,递着他没接的手绢。
他还是没接,手却慢慢放开一直依持着的梅树,直起身来。
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的脸上,问我:“你们的关系,我没感觉错吗?”这一次,虽然还是如前几次一样自欺欺人,却再强撑不出丝毫的笑。
我的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来任何的话。
“是他逼迫你的吗?”
“不是!”我几乎条件反射地这么答道。
“那么——”他的目光如寒月的刃,直直地刺到我的眼底,似要将我的心也剖出来细细察看:“是你自愿的?你爱慕他,你喜欢他,两情相悦,两厢情愿,是不是?”
我看着煌灼,我承受不住他那样的目光。直觉想逃避,却避不开。他那样的目光,目光里的悲切,神伤,隐忍……甚至泛着的红丝,我真的受不了受不了。想挣脱想抗拒,视线却从他深不见底的眸光里拔不出来,急的想哭。
才要在崩溃中眩晕,在眩晕中崩溃时,已被他重重地揽进怀里。
“我不是在逼你,我没有逼你,没有逼你啊!”那样谈笑自若的男子,此刻却忍不住潸然泪下,一滴一滴滚落在我的后颈,低沉的颤音早成了破碎的哽咽:“无衣,我没有逼你,你不要害怕啊!我只是想听实话,想听你的实话。你告诉我,这一切都是你自愿的,都是你心甘情愿的吗?无衣,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啊!”
哭声埋在他的胸膛里,传出来只成呜呜声,间或伴随哭声,断续的我哽咽着答话的声音:“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是的,待在四叔叔的身边,和四叔叔在一起,是我心甘情愿的。
“我不相信!”他仍自说道:“从我们相识的第一次见面起,你的一个神情,我就晓得你在想什么。只用一眼,便能将你的那些小心思看穿。相识六七年来,虽然我们聚少离多,你心里有没有我,对我有没有情意,我还是看的出来的。你是不是在怪我,当初明明已经知道了真相,还帮着夜一起对你有所隐瞒?我不想与夜为难,更不想让你知道你的枕边人落下了我们的孩子的事啊。明明知道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还是怕你受不住。无衣,当年的我太过肤浅,你被表象蒙蔽一味地误会我,积郁之下,与生俱来的自负也不想多解释什么。何况那时候解释,之于气盛之时的你也是枉然。你已被夜收服的服服帖帖。那时我若说夜落下了我们的孩子,你会信我说的话吗?指不准说我诬陷夜。就算那时你信了真相,你已做了夜的枕边人,怕是也会再次拒绝我的感情。护国寺私奔,因为被设计失贞,你都会拒绝我的感情,何况这次是来真的?就算勉强回到了我身边,你也会一辈子觉得对我不起。还记得你因怀了我的骨肉,我们于将军府破镜重圆吗?因为以为自己不贞,在我面前那么小心翼翼。这样无可弥补的,一辈子解不开的心结。无衣,我知道这不是你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