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一心只挂念着四叔叔的我,看不到他神情的茫昧,用淡泊,用沉默伪装出来的安静,安静。
安静的,让我忘记了他的……存在。
“四叔叔!”我一心只念着,只想着这个人。
他还昏迷着吗,他从昏睡中醒过来了吗,那几拨南疆人咄咄逼人的攻势,昏迷中的他,醒来也身体颓败的他,应付的了吗?这一番回来,梅庄外到处都是打斗的痕迹,定是那些南疆人来过了,四叔叔他还在梅庄吗,他还好好地活在梅庄吗?
于是,在看到梅庄内酒楼上站着的风华绝代的四叔叔,我便喊着他,跑向他。
四叔叔他就站在酒楼上,定然也是在期盼我回来的,站在那最显眼的位置,只要我一回来,就看的到他,他也能一眼看到我的地方。
他功力暂失,又身体虚空,不适宜再施展轻功了,所以他在我喊着他,在我跑向酒楼,跑向他的一路,也便消失在酒楼上,很快地,我在酒楼下的院子里再次看到了他。啊,是他下了楼来。
他脸上是一种失去宝物又复得的神情,眼底、面容上明明是笑容,却那么压抑,那么克制,连苍白的双唇也是闭着的,不停地颤抖着的。慌忙跑下楼的他,这一会功夫已经是头发凌乱,脸色也凄怆了几分。苍白的唇翕合着,瘦削却依然美好的面容上是慌乱不安,惧怕垂泪的神色,说不出的让人心酸。
他颤抖着声音低喊:“茼茼,你,回来了?”
说到这里,一股清泪顺着他的双眼流下。
胸腔被酸楚撑满,从心口酸到了喉咙,几要溢出来,话更浓重地哽住,我重重地点头。
他紧紧的抱着我,似乎想把我深深的摁入体内一样,轻轻地说道:“以后别在我睡着了的时候走掉,好吗?”他目光痴痴的看着我,声音中甚至带着一股哀求。
“四叔叔!四叔叔!”我便心慌心生生疼着,急着承诺与悔过,“我不走了,我再也不走了,四叔叔,我再也不离开了,再也不在你睡着了的时候离开了,四叔叔,我陪着你……”
他释然地笑着,不管那声音早带着破碎的哽咽,只管在我耳边道:“我等了你三天,终于等到你了。茼茼,我等了你三天,一直站在这楼上等着。夜深了奶娘让我回屋里休息,我就想着,外面下着暴风雨,我的茼茼还不知在哪淋着雨呢,我怎么能睡?她的衣服也该早湿透了,穿着有多么难受?我怎么睡的下?奶娘给我送饭菜来,我也想着,那么大的暴风雨,我的茼茼……。在外面奔波,指不定几天什么都没吃……就算带的有食物,也该被雨水淋湿了……。她身子娇弱,从小没吃过什么苦,外面粗劣的饭菜,她怎么吃的惯……。那么想着,我怎么吃的下饭菜……”
“呜……”分不清我脸上他的泪水多些,还是我的泪水多些,从来没有这般嚎啕大哭过,这一刻,在他的怀里,却哭的失声,哭的放声,哭的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四叔叔,你不要说了……我错了,我错了,四叔叔,我再也不偷偷趁你睡着了走开了……。四叔叔,我错了,我错了……”
我放声的抽噎中,旁边的青龙等人,全都揉着眼,王嫂,年五,他们一个一个都无声的泪光闪动,就连一向大喇喇的连翘,都扁着嘴克制地流泪流泪。
四叔叔啊,我的四叔叔!
“茼茼,你别哭啊。”这般的嚎啕大哭,把四叔叔都吓住了,他慌乱地劝慰,六神无主的时候,又笨拙地去吻我脸上的泪水,浑然忘记了他自己就是满脸泪水,不过不像我哭出声而已。两个人的泪水都止也止不住,泛滥的本吻也吻不干,他便更紧地抱住我,一声声地在我耳边哽咽道:“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让你受苦受累,每天都过着逃难的日子……自从跟了我起,就没过过一天的好日子……都是我不好,茼茼,都是我不好……是四叔叔对不起你,是允泽对不起你……”
“不!”怕他愧疚在心,再这么自责下去,我打断了他的话,也再不敢肆意哭将下去,强力止住哭声,只剩抽噎的一声声。那断续的抽噎却不是人为能止住的,一声一声。又笨拙地伸出手,去揩他一脸的泪水。
我的四叔叔,他原不该流泪的,那般清冷高洁的男子,风华绝代,原不食人间烟火。
为了我,为了我,什么都抛弃了。他的高洁,他的清冷,情也动了,泪也流了,还总是包容宠溺地对我笑着,笨傻的连命都不想要了……。
知天命,能卜算。琴棋书画无所不精,知天文,懂地理,文韬武略……。
我曾以为他无所不能,无所不知,冰雪聪明的连上天都妒忌,却是世上最笨的人,最笨的人!
“龙允泽,我又不像你那么笨,出门在外,困了会睡觉,饿了会吃东西,你怎么觉也不睡,饭也不吃?我若是一直不回来的话,你是不是就想这般困死饿死?你怎么那么笨啊!”王嫂的手里甚至端着原封不动的饭菜随身跟着,青龙的手里也拿着他的大氅,如此一骂,才止了的泪水又忍不住落下。
他倒是见不得我哭,赶紧说道:“我不困也不饿啊,茼茼……”
“不困也要睡觉,不饿也要吃饭啊。那么多你的同族还等着要杀你呢,你不保重自己的身体怎么行?”这才想到梅庄外到处都是打斗的痕迹,而四叔叔现在还好好的,不禁惊疑地看着他。
“我睡觉前,不是说了,让你哪里也别去,对付阿兰他们,我有对策吗?他们都败下阵来,伤亡惨重,余下不多的人,也大多离开梅庄,离的远远的了。”他恬然地笑着,倒有几分邀功的意味,像是急于得到赞扬的孩子。
我便知道,他昏迷前,刻意交代青龙,说放出他病危的消息是为何了。
他果然是有对策的!
果然是的!
我就知道,我的四叔叔那么聪明。即使是病入膏肓,只要他活着一天,他就是我那高深莫测的四叔叔啊!
倒是我不该在他昏迷时离开他,低估他病中的实力,去雍城,请煌灼了。
难怪他昏迷前刻意叮嘱我哪里也别去,想来他是料到我见他久久醒不来,心慌之下,会去找煌灼求救了。
而因为我,他之于煌灼的立场,也不好把这话明白说出口,只再三叮嘱我哪里也别去了。
像是知道我此刻在想什么,他怕我再对他训个没完没了,索性先发制人,训我道:“你看你,大惊小怪的,还特地跑去雍城请了煌灼来,又不是不知道大周的战事,雍城也有那么多事务等着煌灼处理,你还这般兴师动众。”
这一刻,四叔叔称呼龙煌灼,是叫的煌灼。
看起来四叔叔一直只看着我,像是压根没察觉煌灼就在三丈之外,没料,和连翘青龙等人一样,四叔叔一直就知道煌灼也在此呵。
原来忘记了煌灼的存在的,从头到尾就只有我一个。
抑或,在刻意地去把他忘记?
顺着四叔叔的目光看去,在听到四叔叔的话里提到他,在四叔叔看向他时,煌灼始才疲惫地,慢慢地,从一直站着的三丈之外,往这里踱步而来。
恬淡的阳光透过梅枝,投射到他的身上,依稀可辨他往日眸中倒映白云天光明澈如玉的风采,但更多的,则是现时幽潭般深不可测的沉郁。
来往这里三丈远的距离,他看着的,一直是四叔叔,未曾看我一眼。
四叔叔也一直看着他,往昔清冷的目光,如今早已习惯平和温软。他看着的,并不像是我曾经的夫婿——他知道的,我一直爱着的人。
他看着的,只是煌灼,不加任何色彩任何修饰的身份。
只是煌灼这个人。与我无关。
而煌灼,黑眸是望不见底的复杂,那一幽潭,不知深有若干仞。
他缓缓欠身,略施一礼,一如既往的君子风度,“不请自来,煌灼搅扰了。”
站在四叔叔身边,我默默望着眼前男子。听他话里的意思,是打算在这里住段日子的。四叔叔已退敌,以他现在与四叔叔之间这种尴尬的立场,他非但没有与四叔叔争锋相对,还打算在四叔叔的府邸长住……。我不得不感激他,他能不与四叔叔剑拔弩张,这般不让我为难的守护,已够我鸣谢于心了。
不枉相识一场,不枉相爱一场,不枉夫妻一场。
这世间,也唯有我的子郁能为我放下姿态到如此地步。
“你这么说,更让我过意不去。是茼茼为了我,去雍城请你过来的。茼茼的朋友,便是我的贵客。”四叔叔的目光和声音还是先前那般的宁和,“谢谢这几日,你对茼茼的照顾。”
煌灼始才看着我,面对四叔叔,克制与压抑的很好的沉静,在看着我时,他想包容,想不带情绪地看我,可那双温润的黑眸,还是泛了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