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跑到我与四叔叔住的院子,已听到平和悠扬的琴音,我的手扶在寝房的门框上,看着坐在琴案前抚琴的四叔叔。
年轻俊朗,因为病后瘦削的身体更显得他身形颀长,着一身深色的长袍,尊贵的气质便浑然天成,一如他大理段氏王者的身份。修长十指撩拨于那七根弦瑟,便奏出世间最美的音乐。我就好像听到花开花落的声音,好像看到一连串一连串的音符,从他的指尖跳出来。
飘荡飘荡,余音绕梁。
他很是专注地抚琴,而且是我十多年来第一次看到他抚琴。他总是吹埙,吹埙。
原来只以为我的子郁会抚琴,四叔叔也会呢。抚的那般地好。我的四叔叔,允泽,他似乎无所不能。
一缕长发垂在额际,本是世间少有的美男子,神情安谧,仪态若画,整个人也像是副活着的画。
绝代风华。
指尖划下最后一个音符,便抬睫,挽一个春风样的笑容,看着门口的我。
原来他早知我的到来。
我也收回对我所见画中人的惊艳,从天籁般的琴音里收回神思,同样笑对着他。
才离开不久的付神医诊病的事,仿佛,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巧笑盈然地过去他身边,伏在他肩边笑道:“老远就听到我房里有人抚琴,巴巴地跑来,这一听,也要像荀子一样三月不知肉味啦。哼,以前也不指点我。”
“我不是教你吹埙了吗?”
“那是你教的吗,你每天都吹着,我想不听都不行。我又不是弱智,日日月月地听,能不会吗?”
“那我便把我的埙送给你。”
“好啊。”那埙你从不离身啊,现在要送给我……
谁也不提诊病的事,而对闺房之乐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晚上寝房内和乐融融笑语横飞。
侍女送膳被拒之门外,青灯之侧,红袖添香的侍女也换作了我。
四叔叔灯前剪着皮影,对词是白族男子向女子求婚的山歌,他唱着白族调,灯晕下微微的红晕在他的面容上洇开,我促狭笑道:“四叔叔在不好意思吗?”
“……是。”腼腆地笑了笑,“还是你唱给我听吧。”
“歌哦,我不大会唱呢,总是跑调。除非专心致志地抚琴唱歌才静的下心来,可允泽在我面前,我怎么静的下心来呢。心跳的咚咚的,就是你不出声都会干扰到我。我给你跳舞吧,你要看什么舞?先前你不是在唱白族男子向女子求婚的山歌吗?我不会跳白族的舞蹈。你来抚琴,就抚司马相如向卓文君求婚的《凤求凰》好不好?”
四叔叔笑了笑,不说不好,也不说好,“铮——”地轻声拨弄了下弦瑟,却是《诗经》里《有女同车》的乐谱: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有女同车,颜如舜华……。
那柔和、舒缓的、夏日流水一般温暖的曲调。
它歌唱着一个温柔的姑娘,她像花儿一样美。有女同车,感谢她,陪他走过的最后的岁月。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叮咚的溪水样舒缓流淌的琴音还在屋内回响,在我耳边萦绕,四叔叔已经抚着这同一首乐谱好几遍,我还一动不动站在他面前。
跳不起舞来,只因早就泪流满面。
告戒了自己不哭的,还是哭了。
四叔叔一直温柔含笑看我,修长十指也一直拨弄着那首曲子。
不知是抚的第十一遍,还是第十二遍,我屈膝跪在他身边,孺慕地仰脸看着他的面容,他才止了抚琴,伸出一只手,去揩我脸上的泪水,又伸出一只手,手指抚摩着我的脸。
“有女同车。”他的声音埙声样的低沉。
他还是笑着的。全不见伤感,似乎只沉浸在有女同车的满足与舒心里。也不责怪我的伤感,只低首静静地看着我的脸。似乎在记住再看不了多久的容颜,永久地镌刻在心底。
我只伸出两手圈住他的腰,低低地,却毅然坚定地说:“允泽,让我给你生个孩子吧。”
他看着我,笑容模糊了,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不知写的是震惊,讶异,还是其他无可名状的东西。
他的这种反应,该是听到我说什么了。不知他会如何应答,久不见他有所表示,我只羞涩地低了眼不敢看他。
忐忑中,已被他抱起,径自走往床边。我始才抬眼看他,勾住他的脖子,望着他。他没有说话,却用行为举止回应了我的提议。
一头青丝被放下,铺陈满枕,他吻着我,喉中滚动,呓出口的却是粗喘。
“我有没有听错?”他的眼中闪着异样的神采。
如他先前一样,亦没回应他的话,趴在他身上吻他手臂上的刺青。南疆男子成年后,手臂上都会有的文身。
他抽了口气,翻身压住我,一把拂落床前的纱帐,雪白的轻纱如云彩般遮掩了满床旖旎的春光。
床第之事原不是第一次,却从没有像这次去主动求索。不为欢愉,只想给予。他亦是如此。与我之前,他原未行过男女欢好之事。一辈子不说碰女人,连看也懒得看一眼。
这次第,抓紧我的手,十指交扣,唇在我的身上温柔游走,连进入也是有力中存带着温柔,一寸一寸缓慢填满我的身体。不同于往日一贯到底的刺激,那样有力而缓慢的动作,紧紧相依的感觉如潮水般不断累积,让我觉得幸福而安心。
喘息渐涌成颠峰的旋律,销魂蚀骨。
飘飘乎如在云端。直至激情渐退,然后便被紧紧的搂入他汗湿的男性身躯内。
恍惚地瘫软在他的怀里,喘不过气来:“四叔叔,允泽,我会不会……。”脑海里一片空白,麻痹的快慰让我无法动弹,却还清晰地记得求欢的初衷。
“嗯?”四叔叔的声音带着慵懒的沙哑,长长的黑发如丰厚的丝缎般垂在我耳畔,几缕轻盈地擦过我赤、裸的胸前,让我忍不住一阵颤栗。
也不知他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我后半句未说出口的话的意思,他只两指搭在我的脉搏上,另一手拄着头,静静地很纯洁地垂眸看着我。
那神情,整个一不明白我话里的意思,传达着等待我说下去的信息。
我便有些懵。
被他看了许久,我也看了他许久。觉得自己的眼睛都干涩了,整个表情更是傻囧了,眨了眨眼,终于感觉自己回到了现实。
骨碌转了下眼珠,才说道:“就是……。会不会怀……孕?”
他眼中的朦胧之色荡开,像一泓被细石投中的深潭,涟漪一圈圈儿散开,清澈动人,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可是,我怕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你会活到那个时候的。”
他将那两根手指从我的脉搏上移开,“你喝了两三年避孕的那药,那药性的余效,在你的身体里还没散去。你现在还怀不上孩子。至少,得等个一年半载,等那药效完全消散了,才能孕育。”
心里仅存的一点念想都被否决了,黯然道:“四叔叔,对不起……。”
未说完的话,被他的吻封住,直到绵长的一个吻结束后,他才说道:“龙御夜留你在身边两年,你都不愿意为他孕育,如今想要孕育我的子嗣,我已经很心满意足,很开心了。”
“允泽……。”
他再度用他的吻,封住了我要说的话。
昨晚我也累了,次日与他一起睡到了大中午才起床。
梳洗妥当,又用过午膳,见今儿天气好,打算和四叔叔出去走走,没料我打开院子的大门,拉了四叔叔出小院的时候,正巧撞上从这里经过的龙天羽和煌灼。
煌灼昨晚醉酒,现在显然已经清醒了。理智而沉淀地看着我。龙天羽一见我和四叔叔的样子,就知道是睡到现在才起床,哈哈笑道:“你们,真早啊。”
一早就见到龙天羽,我只觉冤家路窄狭路相逢,正想对他视而不见,就那么与四叔叔绕道而去,四叔叔已浅浅笑道:“我们正要出去走走,你们呢?”
“我们?”龙天羽看了看煌灼,自作主张道:“我们,也是出去走走。”
我眯眼笑看着龙天羽,四叔叔却不以为意地道:“那一起吧。”
“好啊。”龙天羽自不会拒绝。
于是,本是与四叔叔外出散心,变作了四人各怀心思的同行。
煌灼始终沉默不语,龙天羽的脸上始终挂着世故虚伪的笑,一成不变的笑容,让我都担心他的脸就会自此僵下去了。
四叔叔宁和如常,仿若他自己同行的,还是只我和他二人。梅庄附近散着心,路经集市时,甚至给我挑着胭脂。
龙天羽咳了一声。煌灼则背转身,看也不看我和四叔叔一眼。没有表情的脸,一如他的目光般隐晦,看不出底色。
“纯粹看看而已,市面上的脂粉如何能用,伤皮肤呢。回去我教你制吧,用极品的胭脂拧出汁来,汰净渣滓,采百花之露,再加上许多驻颜养容的药品和香料,细细蒸叠。”四叔叔将我正闻的起劲的一盒胭脂放了回去,携了我的手继续慢慢往前走。